扬州八怪边寿民绘画风格分析

边寿民所绘花卉、禽鱼、果品、茶具,皆生动隽永,各极其趣,而用力最勤、享誉最高者,则为芦雁。他的芦雁在40岁(雍正元年1723年)以前,已名满南北,得“边芦雁”美称当不晚于康雍之际。雍正六年(1728年)徐葆光为题《泼墨图》已有“头衔自署边芦雁”之句,“头衔自署”云云指约定俗成,他本人也从俗默认或聊且自承而已,非谓迳以“边芦雁”作署名也。

写意传神的花鸟画,历来以五代徐熙为宗,沈括《梦溪笔谈》说他“以墨笔为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殊有生动之意”。大致说来,边寿民的画是近于落墨“草草”,“神气迥出”这样一种风格的。边寿民友人程晋芳在《勉行堂文集·淮阴芦屋记》中追记当年身经目击边寿民在苇间书屋作画的生动情景云:四方求者络绎至,则盘礴坐亭内,煮茶焚香,督童子磨大丸墨,注砚池中,杂研丹黄靛垩,舐笔伸纸,随意所作。雁拍拍循除鸣,掠檐回翔,影与画乱,荻风萧瑟,若驶笔声也。颐公目与心契,画与神契,以故人争宝之。

近人邓实在为《边寿民花卉芦雁合册》所作跋中论边画云:写生之妙,不难得其似,而最难得其神。得其似者,画工优为之。得其神者,非天才不办也。盖必胸有别趣,然后下笔始能生动;然此别趣又非可以意造作也,必其胸次极高,于画外尤有无限神悟,故能一泼落笔,便有无穷生趣。……颐公芦雁,世人所见一二帧,便觉惊叹欲绝。此册凡八页,皆写芦雁飞鸣宿走、饮啄游泳,或群或独,无不备具,无不精妙。

边寿民师法前人,兼取众长,尤其用力于徐渭、陈淳一派。他论画云:“画不可拾前人,而要得前人意。”亦要师法造化,熟悉描绘的对象。边寿民所居苇间书屋,周围芦苇成片,往来候雁,往往停憩于苇间水际。在长期接触观察当中,他对雁的形体、动作、情态、习性,了如指掌。他的难能可贵大过人处,在于他热爱关怀往来栖止的雁,视之如友朋,知情着意,体贴入微,从而构思顿生妙谛,下笔每聚深情。由此形成边氏芦雁的笔墨疏简、以形写神、写意传神、出神入化的特色。

边寿民赋诗“只不过一抒胸臆”,作画“也只算自抒心绪”,在他,诗、画同样是抒情寄意的手段。就完整的画来说,其实是画、诗、书的综合艺术。过寿民的书法,远绍钟繇,古劲浑朴,使画面增辉,但诗画的配合和谐更具重要意义。诗画映照交融、争辉竞美,形成意境,也是边氏芦雁的重要特色。如一幅芦雁册页,左侧两三支芦苇横斜,右侧双雁蜷伏藏头作憩息状,左上题诗云:

月冷风清洲北,沙明水碧汀西,得睡且须熟睡,莫近客舟乱啼。

寥寥数语,使疏简静寂的画现平添意趣。另一幅芦雁册页,下方芦苇草草,一雁似在觅食,一雁昂首远望,左上题诗云:倦羽思寒渚,饥肠啄野田。稻粱留不住,老翅破江烟。

边寿民对于雁的熟悉喜爱很不一般,他的关怀呵护迥非寻常。他经常以雁自喻,并反复声称:“一生踪迹与渠同”,“于今衰病息菰蒲”,甚至如痴如迷地表白“自度前身是鸿雁,悲秋又爱绘秋声”。他想像飞雁南归,只道南方温暖,“那知冰雪满江南”,为之伤感不安;他揣度乱苇寒沙,显得凄情,“犹恐雁嫌秋冷落,胭脂滴滴点芙蓉”,煞费一片苦心。笔者曾见两幅芦雁册页,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一幅写芦边水际,双雁紧紧依傍,笔致疏简秀逸,情态亲切动人。左上题诗云:

菰米足疗饥,江寒泊最宜。天涯少俦侣,两两莫轻离。

另一幅写孤雁自高处飞向芦滩,但并不疾飞直下,颈后曲,着墨无多,用笔甚妙,一种瞻望却顾之态跃然纸上。左侧题诗云:孤飞随意向天涯,却傍江湖觅浅沙。恐有渔舟邻近岸,几回不敢宿芦花。

两首题诗,切切低语,曲曲含情,所咏是人是雁,浑然莫辨,两幅册页,诗画交辉,含蕴着作者的拳拳深情,殷殷至意。边寿民熟悉热爱南来北往的候雁,引为同调,借以自遣,他将自身社会遭际、人生咏叹、辛酸苦辣、悲感忧怀,一齐赋予候雁,写入诗画。世态炎凉,俦侣宜紧密相依,避免孤单无援之苦;人情险恶,不能不时时提防陷阱、网罗。这既是飞雁心态,究其实际,又不能不是饱经飘泊、忧患的边寿民自己的心态!这样,边寿民画中诗中的雁,不仅人格化,而且社会化了。边寿民子溶,未能传其业。甥薛怀,字季思,号竹居,桃源籍,居山阳,承舅氏画法,所作芦雁,几乎以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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