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朝的统治之下，帝权的性质是连续不断的，但各个朝代之间存在显著差异。秦帝国的诞生是由列国长期争霸，最终强者胜出的结果。而晋、隋、唐、宋这些朝代则是由旧政权内部的大贵族和军阀通过反叛手段夺取了权力。至于元和清两朝，则是外部强大军事力量入侵导致中原汉族政权瓦解，从而形成了异族统治。在除此之外，只有汉和明两朝是在农民起义后经历了一系列战争，即被“匹夫”所创造的国家。

汉和明这样的政权有两个显著特点：第一，它们都是新兴政权，是赤手空拳打下的，没有像其他一些王朝那样，领袖人物的地位在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下来。比如，秦始皇灭亡六国，是商鞅变法后的六十年间秦国变得强大的结果；晋皇室中的司马氏早在曹魏时期就已形成威望；隋文帝灭掉周之前就在朝中掌握着大权；唐高祖与宋太祖都是军阀，他们早就已经自成一统，而元和清两朝更是以完整且独立的异族政权取代了中原汉族政权。

第二，这些王 朝天下未定之际，群雄并起，“起事”的人共同组成了一个豪强集团，其中既有主从关系，也有兄弟般的情谊。但这种“君臣+伙伴”的关系，对于领袖的人物绝对地位构成了潜在挑战。这一点可以从刘邦与其功臣或朱元璋与其同僚之间微妙的情感来体会，他们都处于一种主从兼备又不完全等同的情况。

李自成及洪秀全领导的小小势力也有相同特征，最终覆灭正是由于这两个特征发作所致。在以这种模式建立起来的政治体系中，一旦完成天下征服，就必须面对内部豪强集团之间的一系列斗争才能稳固自己的位置。因此，我们看到，在汉末及明初，都出现了大规模杀戮功臣的情况。刘邦用几年的时间逐渐消除了韩信、彭越等众多威胁自己地位的人才。而朱元璋则更加精细，他稳扎稳打地逐步消除了一同参与革命的人，如李善长、刘基以及徐达等，并最终解决掉了最后一个潜在威胁蓝玉。

对于那些曾经一起战斗过的人来说，这种忠诚背后的道德问题似乎并不重要。一旦涉及到巨大的利益，那些诗意化的情感便烟消云散。当你面对一群拥有无数战绩、高超智谋的人时，你能依靠感情保证他们不会动心吗？即使他愿意保持纯粹的心态，对方也很难不怀疑他的真实意图毕竟那份巨大的力量也是无法抗拒的。如果没有超越常人的境界，那么谁都会倒台——除了那些超凡脱俗者。

称兄道弟意味着平等，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事情。在患难相助的时候，它可能成为事业上的重要纽带，但到了享福共享的时候，却立刻变成了对绝对指挥官身份的一种巨大的威胁，以至于引发血流成河式的大清洗。而相较之下，比如曹操、李渊或赵匡胤这些提前确立主从关系并且简单直接的地方，更容易维持秩序，因为他们不必担心来自内部的一切挑战。

对于帝国内部，无论如何，其本质就是家族统治所有家族。这就是为什么它们基于血液，而不是公信来理解它。只有流淌相同血液的人才能够分享这一份力量，因此，“异姓王”自然要遭受刘邦的手足重击，而徐达这样的势力也不可能容忍朱元璋眼中的敌人。如果想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让别人的血尽快枯竭，将所有可能威胁家族统治的事物彻底铲除。一方面，要将这股力量笼罩在家属亲情范围内，让它只属于自己家里的成员。不过，这样做往往需要付出生命力的代价：大量鲜血涂抹在地上，用以巩固每一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