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是中国封建皇朝中最少权威的一位开国之君。他之所以能够称帝于江南一隅,不是凭借他本人的权威或者实力,而是因为他出身的西晋皇室在当时已成为汉族政权的象征。
司马睿(276—322),字景文,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西)人。东晋朝的建立者。谥号为元皇帝,史称晋元帝。
一个皇室疏属司马睿出身于西晋皇族。西晋末代皇帝司马邺与司马睿是叔侄关系。祖父司马伷为司马懿的庶出之子,魏帝曹芳正始年间,始受封为南安亭侯。嘉平初年,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从而控制了曹魏政府的实权。司马懿为代魏准备条件,分别派诸子出任境内几个重要地区的都督。司马伷以宁朔将军之职坐镇邺城。邺城是曹操封魏时的都城,曹魏王公的聚居之地,素为屯兵屯粮的重镇。司马伷被委镇此地,反映了司马懿对他的重视。在魏世,司马伷还先后担任过散骑常侍、右将军、监兖州诸军事、兖州刺史、征虏将军等职。西晋开国后,又历任尚书右仆射、抚军将军、镇东大将军、假节、都督徐州诸军事等职,初封东莞郡王,后改封琅邪王。平吴之役,司马伷率军出涂中,立有大功,遂进拜侍中、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督青州诸军事等职。父司马觐为司马伷长子,初拜冗从仆射,后袭爵琅邪王。一生无突出事迹。
咸宁二年(276),司马睿生于洛阳。太熙元年(290)司马觐死,年仅十五岁的司马睿依例袭琅邪王爵。同年四月,晋武帝司马炎去世。继立的司马衷鲁愚迟钝,无力驾驭政局,统治阶级内部为争夺最高权力展开了极端残酷的攻杀。在动荡险恶的环境中,处于帝室疏族地位的司马睿无兵无权,为避杀身之祸,他采取恭俭退让的方针,尽量避免卷入斗争的旋涡。在洛阳,司马睿交结密切的朋友只有王导。王导,字茂弘,出身于北方头等士族的琅邪王氏,公认的名士领袖王衍是其族兄。王导是西晋末年有一定才能的家。他预见到天下将要大乱,为利用司马睿而施展自己的抱负,曾多次劝说司马睿离开多事的首都地区回到封国。司马睿赞成王导的主张,但是一直找不到归国的机会。
永兴元年(304)七月,“八王之乱”进入。东海王司马越挟持晋惠帝司马衷亲征邺城。当时,坐镇邺城的将军是皇太弟成都王司马颖。前不久,司马颖击杀了执政的长沙王司马伷,强迫惠帝封他为皇位继承人。在取得了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等职务之后,司马颖将皇帝的乘舆服御尽数劫入老巢,并以邺城遥制洛阳。司马颖的横暴和专权,引起了另外一些实力派人物的不满。尚书令司马越乘机以惠帝的名义发布檄书,征召四方军队讨伐司马颖。时任左将军的司马睿奉命参加了讨邺战争,年二十九岁。
两军在荡阴(今河南汤阴)展开激战。结果司马越兵败,遁回封国东海。惠帝及随军大臣被司马颖劫掠入邺,司马睿也在其中。不久司马睿的叔父东安王司马繇因得罪司马颖而遭杀害。司马睿害怕祸事殃及自己,潜逃出邺。在奔往洛阳的途中,他行至黄河岸边曾被津吏捕获,险遭不幸。司马睿到达①本节材料主要依据《晋书·元帝纪》,下引此传者,不另作注。
洛阳,马上将家眷接出赴往琅邪(今山东胶南县)去了。
精心筹划,移镇建邺永兴二年(305)七月,司马越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实力开始复元。由于惠帝已被河间王司马伷劫持至关中,司马越无法操纵朝政,遂以西迎天子为借口,联络山东各方镇讨伐长安。临行前,他以司马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之职镇守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为他看守后方。司马睿引王导作司马,凡“军谋密策”皆听由王导规划。
永嘉元年(307)七月,司马越改任司马睿为安东将军、假节、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等职,负责镇守建邺(今江苏南京市)。
司马睿的南下出自王导兄弟的精心筹划。晋末政局,纷乱异常。司马越在战胜司马伷夺回惠帝以后更加专权跋扈,陵暴乖戾,特别是后来竟然不计后果地将惠帝鸠杀,另立司马炽为新的傀儡皇帝。这使王导预感到,中原地区将有灾难性的大乱爆发,只有南下或许可以避难。于是,他极力怂恿司马睿出镇建邺,并利用兼参东海王军事的便利条件,游说鼓动取得了东海王妃裴氏的支持,从而促成了此行。
当年九月,司马睿到达建邺,立刻遇到了如何争取江南士族支持的问题。西晋灭吴后,江南曾一度是个上不稳定的地区。晋末,这里虽未象中原那样备罹战祸,但同样也是个多事之邦。江南士族在这块舞台上扮演着主要角色。半年前,他们刚刚消灭了企图割据江东的广陵相陈敏。江南士族所显示出来的力量,使司马睿感到,如果不能充分保障江南士族的利益,他将无法在建邺站住脚根。不过,这时的江南大族也特别需要一个有号召性的、并能尊重他们利益的西晋皇室镇戍江南,以使南方的政局能够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然而,司马睿不是他们所理想的人物,因为他属于皇室的疏属,素无名望而又无业绩。
基于这些原因,司马睿到达建邺半年之久,没有任何当地大族主动地向他靠拢,表示亲近。王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十分忧虑。他和时在建邺的族兄青州刺史王敦商议,决定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共同排演一场专供南方士人欣赏的节目,以提高司马睿的威望。
永嘉二年(308)三月三日,建邺士庶照例在水边举行一年一度的禊祓活动。这一天,在王导的安排之下,司马睿乘坐华丽的肩舆,由威风凛凛的仪仗簇拥着,出游观禊。王导、王敦以及北来的大族名士都骑马跟在仪仗的后面作为扈从。这个阵势大大出乎南士的预料,他们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意识到司马睿是南渡的北方士族将来要拥戴的领袖,不能轻视。正在现场的南士领袖纪瞻、顾荣等人急忙在道左进行参拜,表示他们对司马睿的恭敬。
观禊之后,王导为司马睿进一步谋划,企图以通过拉拢纪瞻、顾荣等人的手法,实现使整个江南士族集团归附的目的。王导代表司马睿亲自登门拜访顾荣等人。经过这一番往来,顾荣等人认为司马睿是可以接受的,于是皆应命而至。司马睿把一大批南士委以重任,并让顾荣等人参与有关军府政事的机要活动。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晋书·王导传》)。一个以南北士族为核心的江东政权初步形成了。
在司马睿建立江东雏型割据政权的过程中,王导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司马睿对于王导“尤见委杖,情好日隆”,并把他比作为萧何。王导已成为这一政权的实际领袖,“朝野倾心,号为仲父”。琅邪王氏的兄侄分别把持了重要职位,到永嘉三年(309)三月,王敦从青州调任扬州刺史,建邺更成了王氏的天下。而王导为司马睿所制定的“谦以接士,俭以足用,以清静为政,抚绥新旧”(《资治通鉴》卷86)的方针也就成了江东政权的当然国策。
全力经营江南永嘉三年(309),已在山西建立汉政权的匈奴人刘渊前后两次派兵攻打洛阳。总揽朝政的司马越征调建武将军钱和扬州刺史王敦率军援救京师。钱出身于吴兴大族。当陈敏企图割据江东时,他曾起兵讨伐,陈敏败后,以功封建武将军。钱到达广陵(今江苏清江西),闻汉兵强盛不肯前行。司马睿奉司马越之命,派人催行,并威胁钱说要以军法实行惩办。钱不愿送死,举兵反抗,转而攻打王敦。王敦不敌,南奔建邺。钱将俘获的度支校尉陈丰杀死,并焚烧粮仓,自号为平西大将军、八州都督,立孙皓子为吴王,建立政权。司马睿派兵进讨,但因众寡悬殊,未敢交锋。次年三月,钱屡战皆胜,兵逼阳羡(今江苏宜兴),威胁建邺。这时义兴大族周玘纠合部曲起兵,与政府军合力,终于将钱击灭。周玘属于江东的武力豪族。平钱已是他参与灭石冰、陈敏之后的三定江南了。由于平定钱有功,司马睿任命周玘为吴兴太守,又特地将吴兴的阳羡及长城的西乡,丹阳的永世划为义兴郡,以示对他的旌奖。分割郡县的大事,只有中央政府才有权决定,而司马睿新立义兴郡,事先并未同洛阳打招呼,这说明他的政权已有很大的独立性了。
永嘉四年(310)七月,刘渊病死。汉统治阶级内部一度因争夺最高权力,而暂时停止了对西晋作战。但是到这年十月,夺得王位的刘聪重新调遣四万大军进攻洛阳,并命令在黄河下游流动作战的石勒率军配合,洛阳重新告急。晋怀帝司马炽传檄哀告各地方镇发兵入授,但始终未见一路救兵到达洛阳。朝臣议论纷纷,要求迁都以避兵难。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请军事的周馥从寿春(今安徽寿县)上书给怀帝,建议迁都到寿春。司马越不能允许周馥等人将有号今天下作用的皇帝从自己手中夺走。在大敌当前之时,他一面出居许昌,一面北调周馥。周馥素来对司马越专权不满,这次自然不会承命。淮南太守裴硕奉司马越密旨偷袭周馥,失败后逃到东阿,向司马睿告急。司马睿早就对他督区之内的这支异己力量耿耿于怀,乘势派出部将甘卓、郭逸等人协助裴硕攻打周馥。周馥在项城(今河南沈丘南)被俘,忧愤而死。事后,司马睿在与别人议论此事时,也默认周馥是没有反罪的。周馥死后,司马睿控制了与建邺毗邻的淮南一带。江南政权的割据范围得到进一步的扩大。永嘉五年(311)三月,司马越病死在项城,其党羽王衍奉丧还葬东海。被司马越留在洛阳防察宫省的何伦等人也离城东走,许多达官贵人纷纷追随而行。不久,困守孤城的晋怀帝接受青州都督苟晞的邀请,准备迁都仓垣。一时间,洛阳上下,人心惶惶,出现了人口外流的狂潮。到怀帝准备动身之时,竟然连个卫队也找不到了,朝廷的官员更是十不存一。不久,洛阳为汉军攻陷,怀帝被俘。王衍等人也被石勒抓住杀死。
逃出洛阳的司徒傅祗、司空荀藩分别在河阴(今河南洛阳东北)和密县(今河南密县)建置了行台。与此同时,大将军苟晞、大司马王浚也在仓垣和幽州等地建立行台。他们各奉一位西晋皇室成员代表中央政府,布告天下。其中以荀藩奉立的秦王司马邺的行台影响较大,他们传檄四方,要求各地方镇出兵勤王。由于对司马睿的期望最大,遂推举司马睿为盟主。在司马越死后,怀帝曾重新对各方镇进行过任命,司马睿被委任为镇东大将军、兼督扬江湘广交五州诸军事的职务。司马睿对于西晋朝廷的重视不以为意,他的主要精力集中在经营江南方面,根本无心北顾。
由洛阳外流的官僚和士族以及中原地区的广大汉族人口,为逃避胡人的杀戮,除一部分以坞堡自守外,一部分北迁辽东、西亡凉州,余者皆纷纷南下。“是时,幽冀青并兗五州及徐州之淮北流民,相率过江淮”(《晋书·食货志》)。人口的南迁,往往是以一个大族为中心的集体迁徙,这些北方来的士庶侨民集团具有强大的势力。为了争取他们的支持,司马睿接受了王导的建议,大量吸收这些人参与政权。他先后委任了很多人担任内外主要官职,并使北方侨人士族在江南政权中明显地居于优势地位。同时,司马睿还在长江南北设置了许多侨置州郡县,安置人口。对于北来侨民,为了照顾他们暂寓江左日后还乡的情绪,司马睿也没有把他们编入土著民户的永久性户籍——黄籍之中,而是专门为他们设置了一种临时户籍——白籍。白籍侨户受到优待,可以长期享受减免租税赋役的待遇。通过这些措施,司马睿比较快地取得了北方侨人士族的支持,并使他们成为自己政权的支柱。但是,司马睿的上述作法也带来了一定的恶果,它造成了江南地区郡县制度和户籍制度的混乱,并为大族侵吞人口提供了便利条件。
不过也有一部分南迁的北方大族名士对司马睿势力的孤弱表示失望。汝南大族周f曾发牢骚地说:“我是因为中原地区不安定来此避难的,而这里如此单弱,怎么能保证安全呢!”为此,王导做了大量的拢络工作,逐渐稳固了他们的情绪。
扬州的西部地区属于江州,这是晋惠帝元康年间政府分割扬、荆十郡而设置的新州。司马睿的势力向西发展,必须要实现对江州的控制。而当时江州刺史华轶自认为受朝廷任命,不愿意服从司马睿以都督江州军事的名义所发布的命令,因此双方关系十分紧张。司马睿接受盟主的称号以后,没有理睬北方的求援,却对华轶加紧了行动。永嘉五年六月,他先把部将周访调至彭泽(今江西鄱阳湖北),对江州的治所豫章(今江西南昌市)构成军事压力,继而强令江州改易长吏。遭到华轶的拒绝后,司马睿命令扬州刺史王敦、历阳内史甘卓以及周访等人合兵攻打江州。由于下属的叛变,华轶兵败被杀。与此同时,司马睿还派兵赶走了豫州刺史裴宪,从而将势力范围接近了长江的中游地区。
永嘉六年(312)二月,从北方传来石勒准备兴兵南下的消息,建邺震动。石勒在苦县宁平(今河南郸城东)屠戮王衍等西晋大臣后占据许昌。不久,他引军骚掠豫州诸郡,临江而还,屯兵于葛陂。葛陂在今河南新蔡北,是周围三十里的大湖。它上承澺水(今洪河),东出■水、富水连结淮河。石勒在葛陂修堰筑垒,课农造舟,确实有由此渡淮入江,夺取建邺的打算。司马睿采取了相应的防范措施,将主力部队全部集中在寿春,任命熟悉水势的南士纪瞻为扬威将军,都督京口以南至芜湖诸军事。由于连降三个月的大雨,石勒的军队饥疾并臻。石勒听从谋士张宾的建议,取消南下计划,撤军北上。纪瞻乘势追击一百余里,江东形势才化险为夷。
永嘉六年十二月(313年1月),司马睿写信给流窜到沌口(今湖北汉阳东南)的荆州刺史王澄,要他到建邺担任军谘祭酒。王澄为王衍的胞弟。六年前,王衍曾为家族的长远利益作过一些规划,以王澄为荆州刺史就是他替自家安排的一条退路。王澄到任后,纵酒博弈,昏庸残暴。他在派部将李骧领导的流民起义时,曾用欺骗手法将投降的八千多人尽沉江中,可谓凶残至极。杜弢起义发生后,迅速波及荆湘诸州,王澄亲自将兵攻打,却屡为杜弢所败。不久,荆益诸州都督山简的部将王冲又自称荆州刺史,把王澄打得四处奔逸,立足无所。正在仓皇之际,司马睿请柬的到来,对于王澄来说好象救星一般。他立即答应奔赴建邺,但途经豫章时,王澄因得罪王敦,被杀。王澄死后,司马睿派周f接替王澄的职务,企图进占荆州。但由于受到流民军的攻击,周f无法在荆州立脚。
永嘉七年(313)二月,刘聪将俘获的晋怀帝司马炽杀死。当年四月,凶信传到长安。已经占据长安的秦王司马邺开始称帝,这就是晋愍帝。晋愍帝即位后改永嘉为建兴,并任命司马睿为左丞相、大都督,负责都督陕东诸军事;以秦州刺史南阳王司马保为右丞相、大都督、负责都督陕西诸军事。这是愍帝借用历史上周公召公“分陕而治,挟辅天子”的典故,对司马睿等人实行的重封。愍帝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拉拢他们,以调动各地晋军对刘聪、石勒进行一次军事反击,以期达到缓解汉将刘曜对长安的围困,并进而收复洛阳的目的。但是,司马睿以“方平定江东,未暇北伐”(《资治通鉴》卷八八)为由,拒不执行愍帝要他进攻洛阳的诏令。
在司马睿的下属中,也有人对此表示异议。居住在京口(今江苏镇江)
的军谘祭酒祖逖上书给司马睿,坚决要求出师北伐。祖逖的要求,使司马睿左右为难。因为在江南建立起一个偏安的小朝廷,是司马睿和王导的共同理想,所以他们无意于北方。但是他们又不愿意因直接拒绝祖逖的要求,而激怒一部分有着光复中原志向的南渡北人。最后,司马睿只得对祖逖采取敷衍的态度,一方面同意祖逖北伐,并任命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另一方面则既不供给武器铠甲,也不调拨士兵,只给一千人的粮廪和三千匹布,由祖逖自己去召募军队。
激烈的内部冲突司马睿无暇北顾并非完全是托词。在当时的南方,不仅荆州的一直未平,就连腹心的扬州地区也出现了麻烦。义兴大族周f曾因平定钱有功被封为吴兴太守,但是在“三定江南”中周氏宗族所显示出的强大武力,已引起司马睿的疑虑和惧怕。所以尽管周f治理吴兴颇有成效,却一直得不到建邺的信任。同时,周f还要承受着司马睿心腹刁协等人轻视的压力,这就使得他羞愤万端,决意反抗。周f联合东莱大族王恢,企图发动兵变把北方的大族赶下台,由南士取而代之。密谋不慎暴露,周f将逃到他那里的王恢杀掉灭口。司马睿知道后不动声色,下令征调周f入建康(愍帝称帝后为避讳由建邺改名)任镇东司马,行至中途,又改授建武将军、南郡太守。当周f南行到达芜湖,司马睿复命他返回建康,改任军谘祭酒。周f终于明白司马睿是在故意戏弄他,忧愤而死。临死前,他对儿子周勰讲,杀死他的是掌权的北方人,并要求周勰为他报仇。
周勰对于父仇刻骨铭心。建兴二年(314)年底,他利用吴人对司马睿政权的不满情绪,与父亲生前旧属吴兴功曹徐馥通谋,假借奉在家养病的叔叔丞相从事中郎周札之命,声言起兵进讨执政的王导、刁协。他到处收集兵力,当地土著豪强闻讯翕然响应,连孙皓的族人孙弼也在广德起兵配合。次年正月,徐馥杀死吴兴太守袁琇开始行动,周札之子周绩随即聚众响应徐馥。徐馥欲奉周札为主,但遭拒绝。由于叔父反对,周勰未敢冒然动作。司马睿闻变,准备发兵进讨。王导反对用兵。他说,多发兵容易给建康造成空虚,少发兵则不易平乱,不如利用周氏家族内部矛盾,派周札的侄子周莚去处理。周莚到达义兴后,设计将从弟周绩杀死,并迅速平定了事变。摄于周氏宗族在江南地区的门望和武力,司马睿既没有惩办周勰,也没有深究此事。为安抚吴人,他改任周札为吴兴太守,并提升了周莚的官职。
同在建兴三年(315),杜弢所领导的流民起义军终于被司马睿的荆州刺史陶侃打败。两年前,原荆州刺史周f被杜弢围在浔水,靠时任武昌太守的陶侃的救援,才徼幸脱险。司马睿调回周f,改任陶侃主管荆州。陶侃经过与杜弢的数十次激战之后,才逐渐占据上峰。流民军由于伤亡过重,力量不支。杜弢向司马睿请降,但遭拒绝。他复写信给南平太守应詹乞降。在应詹的建议之下,司马睿同意受降。但陶侃等人仍不肯停止对杜弢的攻击,杜弢只得再反。陶侃乘势将其击溃,杜弢败死于道。不久,湘州也落入陶侃之手。
陶侃的成功,引起了王敦的嫉妒。王敦自永嘉五年击灭华轶后,一直坐镇江州,主管西线的军事。由于部属陶侃平定荆湘地区流民起义有功,司马睿封王敦为镇东大将军、加封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之职。王敦开始自行选置刺史以下的官吏,日益骄横跋扈。他乘陶侃在返回荆州的治所江陵之前辞行之机,将陶侃扣留。王敦改任陶侃为广州刺史,另派其从弟王廙去荆州出任刺史。但是荆州的将吏拒不接受王廙,而要求陶佩返回。王敦欲杀死陶侃,但顾虑与陶侃有姻亲关系的豫章太守周访干涉,故终未动手。陶侃赴广州。到任后,他再一次显示出自己的才能,使那里长期的局面迅速得到安定,切实巩固了江东政权对这一地区的控制。
自称帝时起,晋愍帝一直陷于困境之中。史称“长安城中,户不盈百,墙宇颓毁,蒿棘成行。朝廷无车马章服,唯桑版署号而已。众唯一旅,公私有车四乘,器械多缺,运馈不继”(《晋书·愍帝纪》),甚至连盗发汉帝陵所剩的劫余物资也尽纳内府。而汉主刘聪对长安的攻势一直未减,晋愍帝司马邺虽然又进封司马睿为丞相,并多次乞师救援,但始终未能盼到江南发来的一兵一卒。
建兴四年(316)十一月,晋愍帝司马邺在汉军的重围之下,内外断绝,兵疲粮竭,出降。长安不守,汉将虏愍帝北去的消息传至建康,司马睿如果再没有表示,则无法向世人交待。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带领将士露宿野营,向四方发布檄文,声称要立即北伐救回愍帝。然而数天之后仍不见有真正的军事行动。为了收场,给自己解脱塞责,司马睿给丞相府的督运令淳于伯栽上“漕运稽期”的罪名,将其斩首。但这种拙劣的欺骗手法很难彰世人耳目,一时“百姓喧哗,士女纵观,咸曰其冤”(《晋书·刘隗传》),连司马睿的心腹刘隗也出面为淳于伯鸣不平,要求惩办与此事有关的周莚、刘胤等人。事情闹到了不好收场的地步,幕后主谋王导出面承担责任,请求免职。司马睿终于承认,冤杀淳于伯是他的过失,但又表示对此案有牵连的人不再追究。
王与马共天下次年二月,弘农太守宋哲逃至建康。宋哲带来了愍帝临降前所写的诏书。诏书同意司马睿代他“统摄万机”,但对司马睿的称帝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即是要他带兵北伐收复旧都,报仇雪耻。诏书含蓄地表露了愍帝对司马睿坐视危亡不救的怨恚和谴责。对此,司马睿的心情十分矛盾与不安。他哭着拒绝了下属要他上尊号的建议,并承认自己是罪人。不过,在经过一番忸怩之后,他还是接受了晋王的名号。司马睿按照魏晋丞相称王的惯例,“备百官,立宗庙社稷于建康”(《晋书·元帝纪》)。从这时起,偏居江南一隅的司马睿政权已成为晋王朝的唯一代表。
六月,刘琨等一百八十名北方将领怀着各样的目的给司马睿,进行劝进。司马睿拒而不受,一则由于愍帝未死,二是愍帝的附加条件对他有很大的压力。恰巧这时,祖逖在收复北方领土之后,又在谯县(今安徽毫县)打败石勒大军。司马睿借势传檄天下,声称要派遣其子司马裒统率三万大军、水路四道,增援祖逖。然而队伍尚未出发,司马裒旋即被召回建康。再一次表明司马睿的所谓北伐仍是在故作姿态。
这年年底,刘聪将备受羞辱的晋愍帝杀死。愍帝之死,使司马睿的称帝不再存有任何障碍。司马睿一面斩缞居庐,表示对愍帝的哀悼,一面积极筹划即位前的事宜。这时,南渡的北方大族周嵩上疏,劝说司马睿不要忙于称帝。他认为,司马睿当务之急是出师北伐,“雪社稷大耻”。实际上,他是在要求司马睿履行愍帝诏书的附加条件。上疏后,周嵩很快遭到报复,先是被贬出朝廷改任新安太守,后又以“大不敬”之罪几乎被杀。
太兴元年(318)三月丙辰日,司马睿名正言顺地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东晋王朝正式建立。在登基的典礼中,司马睿突然给王导出了一道难题,要他与自己一起共坐御床。这一提议实在出人意外,它使王导一时非常尴尬。皇帝要求臣下同坐御床共治天下,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上实属罕见。
一方面它反映了东晋一朝主弱臣强的实际情况。江南小朝廷自出现之始就形成了司马睿必须在上服从王导,在军事上依赖王敦的格局。司马睿称晋王,王导以扬州刺史兼为骠骑将军、领中书监、录尚书事诸职居中执领朝政;王敦以江州刺史兼为大将军、都督江扬荆湘广交六州诸军事等职在外独擅军权。作为皇朝帝室的司马氏不但不能驾驭臣姓,反而要受琅邪王氏一家的操纵。时谚“王与马共天下”即是对这一政局的恰当概括。另一方面,它也是司马睿对这种非正常君臣关系不满的流露。在司马睿与王氏兄弟合作的前期,两个家族的矛盾并不突出。如果没有琅邪王氏的扶植,孑身处于南北士族之间的司马睿毫无存在价值。所以在这一时期,王导、王敦同司马睿是一致多于分歧。司马睿既肯于对他们言听计从,王导、王敦也对司马睿是“同心翼戴”的。但随着司马睿地位的巩固和建康政权统治范围的扩大,司马睿越来越不甘于受王氏兄弟的摆布。史称他推崇“申韩”之说,并把一部《韩非子》送给太子司马绍,希望儿子能懂得自己的用心。他还身体力行,“以法御下,明于黜涉”(《世说新语·考异》),显然是在和王导制定的“以清静为政”的国策唱反调。同时,他重用刁协、刘隗等人,力图排抑、削弱王氏的势力。在司马睿称帝之时,他同王氏兄弟虽未爆发直接的冲突,但之间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了。司马睿要王导同坐御床,表面上示以尊崇,实际上则在暗示他应该有所收敛。
王敦之祸称帝之后,司马睿继续对王导、王敦加封了官职,但是态度上十分冷淡。凡是重要的军国大计,他只与尚书令刁协及调外任丹阳尹却仍兼侍中的刘隗密议。在刁、刘二人的策划之下,司马睿制定了一系列限制大族势力、加强皇权的所谓“刻碎之政”(《晋书·刘隗传》)。在太兴元年(318)一年之内,司马睿两次下诏整饬吏治。第一次的时间在三月,诏书一面对清静为政加以肯定,一面却又表示要惩办不法官吏。第二次下诏在七月。司马睿的语气转变为十分严厉,除命令各级官吏“祗奉旧宪,正身明法,抑齐豪强,存恤孤独,隐实户口,劝课农桑”外,还要求“州牧刺史当互相检察,不得顾私亏公。长吏有志在奉公而不见进用者,有贪惏秽浊而以财势自安者,若有不举,当受故纵蔽善之罪;有而不知,当受塞之责”(《晋书·元帝纪》)。他还亲自下令处决了桂阳太守程甫、徐州刺史蔡豹等几个违制的官吏,其中程甫是王敦的亲信。显然,司马睿在杀鸡给猴看。
对于司马睿的行动,王导很快作出反应。他派遣八部从事巡行扬州诸郡。在听取他们归来的汇报时,王导对顾和的议论大加褒扬。顾和出身于吴郡望族。他反对朝廷对各级官吏所进行的调查,主张“宁使纲漏吞舟”,不“以察察为政”(《晋书·顾和传》)。这种纵容官吏贪污、豪强兼并的主张正是王导施政的主导思想。王敦的反应远比王导激烈。他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上疏给司马睿。在上疏中,王敦夸耀他们弟兄在草创东晋政权中的功劳,为王导在朝内所受的冷遇鸣不平,并发泄了对司马睿的强烈不满。他还威胁说:“圣恩不终,则遐迩失望;天下荒弊,人心易动”(《晋书·王敦传》),表示要采取适当的行动。
王敦自恃专任阃外,手握强兵,有大功于江左,一向看不起司马睿。司马睿称帝之时,王敦曾有心废他。矛盾激化后,王敦逐渐滋生了取而代之的野心。他一直不敢贸然起兵,主要是畏惧两位同样掌握军权的外藩:梁州刺史周访和豫州刺史祖逖。
周访升任梁州刺史是在建武元年(317)十月。当时在荆州竟陵(今湖北潜江)地区有一个以杜曾为首独立的武装力量。杜曾曾多次打败过陶侃,并北袭襄阳(今湖北襄樊)、宛城(今河南南阳),使王敦派去的荆州刺史王廙无法进入江陵。时任豫章太守的周访受命救援。在沌阳,周访以少胜多连败杜曾,得封梁州刺史。太兴二年(319),司马睿以王廙在州滥杀引起民怨为由,将其调入建康,改派周访为荆州刺史。王敦害怕周访据大州对他构成威胁,遂自领荆州。当初,王敦惧怕杜曾,曾对周访许愿说,如能擒杀杜曾将荐举他为荆州刺史。就在司马睿调王廙入京之前,周访攻灭了杜曾,但王敦并不履行诺言。周访对王敦的出尔反尔,食言而肥,非常气恼。他在襄阳努力务农训兵,修养生息,伺机对王敦进行报复。
祖逖打败石虎收复谯县后,陆续降服了许多中原坞主和割据武装,黄河以南的土地皆归晋有。祖逖士马强盛、粮储丰足,随时准备推锋越河,扫清冀朔。祖逖的兵力虽然全部集中在北方前线,但是他的威望和影响却对王敦有着巨大的震摄力,使得王敦不能不有所顾虑。
太兴三年(320)八月,周访病死。王敦消除了一块心病,遂起用沈充、钱凤等人积极谋划起兵前的部署。
与此同时,司马睿一面继续排斥王导,削弱他的实际权力;一面努力布置对王敦的防范。这年年底,他拒绝王敦以沈充为湘州刺史的请求,派遣宗室谯王司马承出镇湘州。临行前,司马睿对叔父讲,王敦图谋不轨已经公开暴露,惠皇帝受制于强臣的命运,离自己不会太远了。湘州据大江上游,控驭荆交广三州,位置十分重要。他希望叔父去那里能够牵制王敦的行动。鉴于东晋政府的绝大部分军队皆掌握在各地的外藩手中,司马睿迫切地需要扩建能为自己所用的军队,以对付王敦。大兴四年(321)五月,在刁协的建议下,他下诏调落到扬州地区大族家为奴或者为客的北方平民,免除他们的奴客身分,编入兵籍。司马睿将他们分别配给亲信刘隗和戴渊所统领的军府。为保证诏令的顺利执行,司马睿颁布了给客制度。给客制度是在西晋荫客制度基础上,根据东晋社会的实际制定的政策。给客制度除对第一、二品官职荫佃客户数的规定比旧制有所减少外,以下各品皆有大幅度的增加,如第三品由原来的十户增至三十五户,第四品由七户增至三十户,最低的八品、九品也由原来的一户增至十户、五户。给客制度保留了旧制的荫衣食客人数,又增加了荫典计人数的规定。给客制度进一步明确了“客皆注家籍”,“皆无课役”,“其佃谷皆与大家(主人)量分”(《隋书·食货志》)等规定。给客制度再一次从法律上肯定士族地主私占人口的权力,反映了东晋时期士族地主的强大以及皇权对它的软弱和依赖。当然,这一制度同样反映了地主国家同地主分子在劳动人手方面的激烈争夺。因为司马睿颁布给客制度的主要目的是限制大族对国家人口的过度侵吞,并把他们超过规定的私占人口强征为国家所有。通过征客为兵,司马睿得到了大量的兵员,配给刘、戴两个军府的人数各在万人以上。由于这一措施使许多大族蒙受损失,引起他们普遍的怨愤,以至后来在王敦兵犯宫阙之时,这些多持默许的态度。当年七月,司马睿以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兗豫并冀雍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镇合肥;以丹阳尹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镇淮阴。戴、刘二人假节领兵出镇,名义上是对付北方的少数族,实际上是司马睿在继司马承出镇湘州后的另一防范王敦的重要军事部署。
在戴渊为都督的四州中,包括祖逖所在的豫州。朝廷对祖逖在北方所受的艰辛向来不闻不问,而在披荆斩棘收复了河南领土之后,却派人对他进行管辖,这使得祖逖怏怏不快。他认为,戴渊虽有才望,但由于是江南人,素无宏图远见,对北伐事业既会不关心,也可能不理解。特别是祖逖得知王敦与朝廷的矛盾已是一触即发,戴渊出镇是专为对付江州而来时,更感到灰心丧气。祖逖预感到,东晋将有一场内战,北伐事业难以成功了。他悒愤成疾,终于发病而死。祖逖之死,使王敦如释重负。对于发动兵变,他再没有任何可顾忌的力量了。
永昌元年(322)正月,王敦以诛刘隗为名,从武昌起兵向建康进攻。在王敦为刘隗开列的大量罪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取奴为兵。显然,王敦以此争取大族对他起兵的支持。王敦声言,他身为宰辅,不能坐视刘隗误国。他还指斥司马睿“弃忽忠言,遂信奸佞”,并表示,不杀刘隗绝不罢兵,“隗首朝悬,诸军夕退”(《晋书·王敦传》)。在王敦起兵的同时,他的心腹沈充从吴兴起兵进行响应。
三月,王敦带兵行至芜湖,复上书司马睿要求惩办刁协。司马睿一面命令刘隗、戴渊还军保卫建康,一面下诏讨伐王敦。
王敦突然起兵,给王导带来很大困难。他每天一早就带上兄侄在皇宫门前请罪,以避免举族受诛。
在周f的申救下,司马睿任命王导为前锋大都督,同时,他加封戴渊为骠骑将军,周f为尚书左仆射,王邃为右仆射,分别统领军队。司马睿又加封周札为右将军,与刘隗分别守卫建康城的两个军事要塞——石头城和金城。司马睿还授以梁州刺史甘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都督荆梁二州诸军事的职务,改调陶侃为江州刺史,命令他们各率所部攻打王敦的后方。
王敦的军队到达建康,周札不战而降,石头城落入王敦之手。司马睿连派刁协、刘隗、戴渊等人,结果都未能成功。
王敦攻入建康后,对司马睿不理不睬,却放兵四处劫掠。司马睿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他派人转告王敦说:“如果你没有忘掉朝廷的话,请马上息兵。你要有别的打算,我可以退居琅邪国为你让路。”司马睿见到败退回宫的刘隗、刁协,拉着他们的手,痛哭流涕。他亲自准备了马匹、人力,催促他们逃走。后来,刘隗逃奔到石勒那里;刁协则中途为人杀死。不久,在建康之外反对王敦起兵的各路州镇也陆续遭到失败,湘州刺史司马承、梁州刺史甘卓先后被杀,陶侃则退回广州。
王敦控制了朝政。他先后将戴渊、周f等人杀死,并“改易百官及诸军镇,转徙黜免者以百数,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资治通鉴》卷九二)。他还把司马睿软禁在宫中,取消了人身自由。四月,王敦退军还武昌,临行前又在京城设置了留府,以控制朝廷。不久,王敦加领宁益二州都督,并把几个军事重镇全部换上自己的亲属或心腹。在王敦看来,改朝换代已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
永昌元年十一月,司马睿由于极度痛苦,心力交瘁,病死在宫中,时年四十七岁。
马司睿死后,其子司马绍嗣位,是为明帝。明帝即位后二年,依靠其他大族的支持,将第二次起兵企图篡夺帝位的王敦击败。
司马睿是中国封建皇朝中最少权威的一位开国之君。他之所以能够称帝于江南一隅,不是凭借他本人的权威或者实力,而是因为他出身的西晋皇室在当时已成为汉族政权的象征。只有在这一旗号之下,北方的大族才能在江南立足,南方的大族才能抵抗来自北方的各种势力。在拥立司马睿的大族中,琅邪王氏的势力最强,影响最大,在司马睿建立东晋朝的过程中,他的所有活动和各项政策都与王氏家族的关系极大。后来司马睿试图摆脱扶植者对他的控制,但是由于双方力量对比悬殊,这种努力不但没有成功,还终于引发了王敦之乱,导致他的受辱身亡。
选自白寿彝《中国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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