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 听到刘凯要休学的消息,我吃了一惊。找到他时,他正在宿舍里收拾行李,我拦住他说:“凯子,怎么回事?” 刘凯抬起头来,我吓了一跳。此时的他,面貌惨白而疲惫,瞳孔里充满血丝。 “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刘凯也不答复,蹲着身子,继续收拾东西。看着他恍惚的样子,我也说不出另外话,蹲下去帮他。他行李不多,我刚把他的书整理好,里面忽然掉出一张两寸的照片。上面是个小男孩,眉眼秀气,但嘴角咧开的笑容很诡异。我正要细看,刘凯却一下子把照片抢过去,牢牢攥着,好像在护着瑰宝一样。 但我看他的眼神,除了有对瑰宝的紧张,分明还透露着惧怕。 惧怕?我完全被刘凯的举动搞昏头了。 收拾妥当后,我说: “你要走了,我请你吃顿饭吧?最近写了几篇小说,有一点稿费。” “小说……那、那你喜欢听故事吗?”他忽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 他这句话莫名其妙。 刘凯立即点头,蓬乱的头发上下摇动,发出腐臭的味道。我皱了皱眉,说:“那就用饭的时候给我讲。” 饭桌上,刘凯没有急着讲他的故事,而是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要讲个很吓人的故事,我就是被它吓成这个样子的。你写小说,听的话要给我六块钱。” 我笑了,这家伙,居然是卖故事来了。不过苦笑之后,我仍是掏出六块钱给他了,我也不太在乎这点小钱,我请的这顿饭都不止一百块。 这个故事是刘凯的奶奶讲给他的。我注意到,他提到奶奶时,居然咬紧牙,脸色里透着戾气。而故事说的是他家乡发生的一桩惨事。第一个故事 他讲的是一个三口之家。 一天深夜,他妈妈担忧孩子踢被子,就到他房间里检察。刚推开门,就看到昏黄的烛光下,儿子正捧着一本杂志看。这本杂志的封面上,画着一个表情苍白的鬼童,那时就把他妈妈吓得险些停止了心跳。 小男孩听见响动,放下书,朝妈妈露出诡异的微笑。这一刹时,小男孩的脸和杂志封面鬼童的脸险些一模一样!他妈妈再也受不了了,喉头一阵耸动,竟然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死了?”我心头一跳, “活活被吓死了?” “你听我继续说。” 男孩的妈妈死了之后,爸爸再看男孩的目光就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宠溺,而是带着恨意和害怕。另外小孩都不敢跟他玩,连老师也有意避开他的举手和提问。于是,男孩独一依靠的就只有可怕杂志了。爸爸对他吵架了好几回,但都不收效,他仍是上瘾了一样喜欢看可怕故事。 一次上街,他爸爸给了他几块钱,让他去买点吃的。但一会儿之后,男孩竟抱着一摞旧可怕杂志回来了,脸上带着满意的笑意。他爸爸在街上忍住了,但一回到家,就把男孩往死里揍,还把那些书扔进一个一人多高的洪流瓮里。 沉着下来后,他爸爸看男孩被打得奄奄一息,心里也有些慌,立即出去找邻居。等他回来后,却发现男孩已经不见了,他爸爸和邻居在房子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最后,邻居往那水瓮里一瞧,马上吓得瘫倒在地上。那男孩为了捞书,居然爬到水瓮里,淹死在里面了。瓮里的水呈幽黑色,男孩惨白的脸上下浮动,若隐若现…… 刘凯阴沉的讲述停下了,血丝密布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满身一颤,外面明明是六月烈阳,我却感到皮肤上一片冰冷。我拿起杯子,可一看到杯子里的绿茶,里面好像晃动着一张脸,立即放了杯子。我勉强笑了笑,说: “故事讲完了?不是那么吓人嘛。” “不,故事到这里才开始。”刘凯嘴角露出笑意,凑近我, “因为当天晚上,男孩又从水瓮里爬出来了……” 第二个故事 那边的民俗是死的第二天才处置尸体。 但男孩的爸爸第二天揭沸水瓮 清晨,邻居去敲那户人家的门,手一碰上去,门就开了。邻居迷惑地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的,走进卧室邻居才找到男孩的爸爸。但男孩的爸爸当时已经死了,死状很恐怖,他是趴着的,腰部枕着床沿,上半身倾斜到了地面,好像在往床下窥伺。邻居把他翻过来,只见他嘴鼻眼都流出了血,眼睛还睁得大大的,脸上凝固着可怕至极的脸色。 而床下,是一摊水迹,中间另有几张破旧的碎纸。 刘凯喝口茶,接着说: “邻居帮这可怜的三口之家办丧事。整理遗物时,邻居找到了一些照片,都烧了,但留下了一张男孩的头像。这之后,有人会看到那个男孩满身淌着水,抱几本可怕杂志,在深夜的床边呈现……” “这就完了?”我问。 刘凯点点头: “上回清明节放假,我奶奶得病了,我就回去了一趟,这个故事是我奶奶躺在病床上告诉我的。” 我有些想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凯子啊,你胆量太小了吧。这样虎头蛇尾的鬼故事,都能把你吓成这样?” “吓不吓人,你很快就知道了。”刘凯笑了起来,把话咽回去,低头吃菜,“总之,真的很谢谢你,跟你讲了之后,我感受很多了。” 倾吐确实能够让一个人变得酣畅。所以我也有些自得,点点头。 照片 刘凯走后,我的生活依然继续,温习,准备测验,有时候也写写小说来改善生活。很快,学校就放假了,因为要准备考研,我选择了留校温习。 同寝的老三也留下了,说是要在学校里闭关,苦练dota技能。 我每日都去图书馆,在图书馆里熟悉了一个女生,是暑期兼职的,叫张璇。大概是暑假人少,大家都很寂寞,我这人也长得不差,联络就慢慢多了起来。 到了七月初,南边的气候闷热得犹如蒸笼,白日基本不能出去,只有晚上才凉爽些。有天半夜,我和张璇到了学校湖畔,坐在草坪上谈天。 我提前买好了两张电影票,一直揣在兜里。这时看氛围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就对她说: “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说着,我把手伸进兜里,想把电影票拿给她看看。她歪着头,看着我。 我的右手在兜里一探,蓦然发现,里面竟然没有电影票,却有张又小又硬的纸片。掏出来一看,是照片,上面是个满脸稚气的男孩,在笑,只是这种笑容在月光下显得额外诡异。我以为有些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就随手把照片揉成一团,扔进湖里了。 “大概是忘在睡房里了吧。”我挠挠头,不美意思地说。 张璇笑笑,或许有些失望吧,站起来说: “很晚了, 我们回去吧。” 我无奈地跟在她背面,低头走着。这时,我听到身后的湖里仿佛有动静,好像是水波声。我转过身去看,只看一眼,险些就把我整个心脏都吓了出来。 湖中心,站着一个满身湿透的男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月光突然变得阴森苍白,湖水深幽,波光在男孩的脸上晃动。按说湖心的深度应该可以把这男孩沉没,但他就这么突兀地站在湖心,只露出上半身。他的头发也是湿的,贴在惨白浮肿的脸上,像是蜿蜒趴下的蚯蚓。 “啊!”我惨叫一声,退却几步,一摔倒在草地上。张璇也吓了一跳,愤怒地说: “你千什么?” 我颤动地指着湖心: “你……你看,有……有小孩……” 张璇转过身,看了一眼,语气愈加不耐烦了: “哪有小孩啊,一惊一乍的!”说完,她回身走了。 我定睛看去,的确,湖心空荡荡的,连一波涟漪都没有。 夜半惊魂 老三还在电脑前苦练dota,我一路跑上来,气喘吁吁,上前把他笔记本屏幕合了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地把适才的事跟他说了。谁知老三听后冷笑一声: “这事儿没另外大概,只能是你目眩了。你好歹也是工科生,要相信唯物主义。” 我静下来一想,也以为是幻觉,大概是看书太久,眼睛受不了。这样想着,我心里好受多了,于是坐下来。这肘,我忽然看到我桌子上有一张照片。 我捡起来一看,头皮马上麻了,是那个男孩的头像!不会有错,纵然我健忘了他的脸,也不会忘了照片上这诡异的微笑。但是,我明明把它扔进湖里了,怎么又会呈现在我的桌子上? 我手一抖,正要把照片扔出窗子,这一刹那,我忽然想起我为什么会比照片有认识感了,是刘凯!我帮刘凯收拾行李的时候,见过这张照片,可没等我细看,他就匆匆把照片攥在手心。我又想起了他那时的眼神,充满血丝,紧张中掺杂着惧怕…… 我满身一颤,把照片扔到窗外。 这个晚上,我再也睡不着了,一闭眼就看到那个湿漉漉的男孩,索性睁着眼睛。老三很快就玩累了,关上电脑,澡都不洗就睡了。随着电脑屏幕的封闭,睡房里的光源和声源都消失了,一片漆黑与沉寂。这漆黑好像有形质,重重地压在我胸膛和眼皮上,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受睡意渐浓,便慢慢合上眼睛。 快睡着时,一阵脚步声响起,然后睡房门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我耳朵一动,头脑刹时清醒,但立即意识到这只是老三出去利便了。不过这一醒,睡意全消,便躺在床上等老三回来。 或许过了五分钟,睡房里仍是毫无动静。 过失,老三又不便秘,不大概还待在茅厕里。我的心脏猛地跳了起来,莫非他失事了?我立即翻身下床,想去茅厕看看。可刚下地,借着外面路灯透进来的隐约光线,我看到老三还好好躺在对面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老三没动,那适才是谁从睡房里出去了? 我脑中又浮现出那男孩的笑脸,满身一颤,使劲推了推老三。他不耐烦地打开我的手,翻个身子继续睡。我只能深吸口吻,拿起网球拍,走出了睡房。 外面是又长又黑的走廊,我在墙上探索,按开了走廊的灯。惨亮的灯光让走廊一览无余,一个人都没有。我往前走,没发现异常,擦擦头上的盗汗,忽然, “啪”的一声,走廊的灯一下子灭了。漆黑迅速充斥了整个长廊。 我马上手脚冰冷,网球拍失手掉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响声。我一个激灵,立即弯腰去捡,却感受后脖根上一凉。这是一种刺骨的冰冷,我伸手去摸,只觉光滑,凭手感推断应该是水。 但是,大夜里的,房顶上怎么会滴水? “嘻……”带着稚气的笑声轻轻响起,在我耳边回荡。 是那个男孩!我再也不由得了,高声吼道: “有本领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吼声事后,又是一片沉寂,宛如坟墓幽冢。我屏息等了半分钟,没有丝毫动静,便略松了口吻。 正要回睡房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搭在了我肩上。 最后的故事 “你搞什么?深更夜里在那儿大喊小叫!” “老……老三?”我颤动着转过身,纵然在漆黑中,我仍旧能辨别出他蓬乱的头发, “你醒了?” 老三摸到开关处,把开关打开,忽然涌现的光线让我眼睛一阵刺痛。我赶快跟上他,进睡房前回望了一下,却只看到空荡沉寂的长廊,像是巨兽饥饿的食道……这个遐想让我毛骨悚然,立即进睡房了。 刚躺下,眼皮就重得犹如挂了铅块,很快进入梦境。这一觉很沉,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子边织满了阳光。我揉着惺忪的眼睛,脑筋慢慢清醒,记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但只觉恍然如梦。我仔细回想,真记不清那些古怪的事情到底发生过没有。 但下床后的一刹时,我呆住了,眼光死死地盯着桌子。我绝望地意识到,昨晚的事不是梦。桌面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小男孩,正冲我诡异地笑着。 小男孩的脸孔在我眼中变得可怕至极,我狂叫一声,抓起照片,狠狠把它扔进下水道里。但我知道,这是徒劳,很快它就会再次呈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将近疯了,我终于明白刘凯是怎么被吓得要辍学……等等,刘凯? 我立即跳起来,拿起床边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刘凯的电话号码。很快电话就接通了,传来认识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打过来的,你此刻知道那个故事吓人了吧?” “凯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凯的声音古井无波,说; “上回我跟你讲的故事,没有讲完,不过,那已经是故事之外的故事了。” “什么?”我一头雾水。 “那个死去的男孩,当然了,就是此刻的鬼童,你应该见过他了吧?这些日子,他再也没有来骚扰我,我就知道他是去找你了。”刘凯安静地说, “我说的故事没有骗你,但,我隐瞒了一些信息。在集市上,鬼童的爸爸给了他几块钱,其实,精确的数字是六块钱。另有,那个替鬼童爸爸办丧事并留了一张鬼童照片的邻居,就是我奶奶。” 我握电话的手有些抖,心中一凉。 “鬼童因为拿着六块钱去买可怕杂志而死,所以,只要有人愿意花六块钱来听他的故事,他就会缠上那个人……” “你竟然……我跟你这么好的友情,你居然把那个鬼转嫁给我!” “友情又怎样?论情感,你能比得上我奶奶吗?我从小被她养大,可到头来,她为了活命,把鬼转嫁给了我!”刘凯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她知道我最喜欢听她讲故事,就说自己得病了,骗我回去,向我要六块钱,然后把故事讲给我听!存亡眼前,亲孙子都能出卖,我们之间的情感又算得了什么?!” 我捏紧电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顿了顿,刘凯的声音平缓下来,说:“好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留着这个号码等你打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些,省得你不明不白。此刻,你要么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并收六块钱,要么,就等着鬼童慢慢把你煎熬死吧。”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又打过去,但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阳光更灼热了,但我感受不到丝毫热意,只以为像是掉进了冰窖,严寒彻骨。 煎熬 我晚上再也不敢睡觉,打开灯,缩在被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再次醒来时,睡房内一片漆黑,大概是老三趁我睡着时关了灯。我翻身坐起来,脚在地板上探索,想穿上拖鞋去开灯。但是,脚尖刚遇到冰凉的地板,一只愈加冰凉的手忽然从床下伸出,抓住了我的小腿肚子。 我猛地抽回腿,失声惨叫。几秒钟事后,灯亮了,老三一脸愤怒地看着我:“你又鬼喊个什么劲儿?” “鬼……床下有鬼!”我抖着手,指向床下面。 “哪有鬼啊?只有一摊水,你不会在床上撒尿了吧?”老三往床下瞧了一眼,然后鄙夷地对着我说, “我跟你说,你要是再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可对你不客套了!”老三说完就关了灯,气呼呼地躺在床上继续睡觉。 我抱着被子,一直坐到天亮。 那今后,鬼童继续缠着我。我躺在床上,能听到床板下有稍微的书页翻动声,好像有人正在我床下面看破旧的可怕杂志;我坐起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坐到了我床上,苍白的脸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流水;我去卫生间,鬼童帮我开灯,然后他在镜子里面朝我笑…… 我的神经越来越脆弱,白日也难以睡着,食欲下降得厉害。不到三天,我已经形销骨立,照镜子时,我都认不出对面这个一脸蜡黄蓬头垢面的人了。在这种恍惚的景象下,我开始含糊我的道德底线,第四天早上,我走到老三眼前,说: “老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听着。”只管老三不耐烦,但仍是把眼光从电脑前转开,看着有些痴呆的我。 “可是你要给我六块钱……” “给我滚!”老三一听这话就怒了, “你怎么搞得跟那个刘凯一样了?他临走时也像要饭的一样处处找人讲故事,还说要收六块钱,没人理他……”说到这里,他用希奇的眼神端详我, “莫非精神病也可以感染?” 当全国午,老三就把东西收拾好,回家乡去了。 临走前,他拍拍我的肩说: “去医院看看吧。你这样子,谁都受不了。” 他走后,睡房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神智恍惚地想着下一个可以听我故事的人,想了半天,我想到了张璇。我约她碰头,但她一看到我邋遏的样子,扭头就走,今后再也不接我的电话了。 我也想回家,但一想到要把鬼童也带回去,仍是踌躇了。 一个人之后,鬼童越来越过度了,纵然开灯,他也敢呈现。他站在我床边,不说话,不接近,只是朝着我笑。那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笑容。我被吓蒙了,竟然缓缓咧开嘴,也笑了起来。 尾声 鬼童没有放过我。 深夜的时候他仍是悄悄来到我床头,用淌水的手,在我脖子上系上绳套……我想,假如不把他转嫁给别人,恐怕他会在每个晚上呈现,直到我神经崩断的那一天。 熟人根本上都离校了,没有人再来我的睡房。于是,我呈现在学校荣华的地方,对每个经过的人讲那个鬼故事,但没有人停下来听,更不会有人给我六块钱。有几回,保安瞥见我一身邋遢,觉得是要饭的,上前来驱赶,直到我拿出学生证他们才脸色希奇地脱离。 找不到可以转祸的人,我只能呆在睡房里,打开电脑,把自己沉浸在网络中。好几回,在反光的屏幕中,映出了我背后的人影。他在我背面,我却没有勇气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