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应传

泾州城东面二十里，有从前的薛举城。城边有个善女湫，方圆数里。芦苇丛生一片青翠，还有稀疏的古树。那里的水清澈碧绿，没有人知道它的深浅。一些灵异奇怪的水族，常常在那里出现。当地人建了座祠堂在湫旁，供奉的神祇称为九娘子神。每年遇上水旱灾害时做除灾求福的祭祀，都到那里祈祷。另外在泾州西面二百多里的地方，朝那镇的北面还有一位湫神，因地名而叫它朝那神。它的神灵感应，则比善女神更强。 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镇守泾州时，从仲夏开始，常常有各种各样的云气，形状有的好似山峰，有的如同美女，有的像老鼠，有的又像猛虎，从二湫中兴起。接着就是狂风大作，雷电轰鸣，毁坏房屋，拔起树木，数刻后才停止。伤害人员和庄稼，为数很多。周宝反省自责，认为是自己处理政务有什么没有做好，以致遭到阴间神灵的责备惩罚。到了六月五日，周宝办理公务空闲时，昏昏沉沉地想睡觉，便解了头巾睡下。还没有睡熟，就见一位武士，戴着头盔披，着铠甲，持大斧站在台阶下，说：“有女客在门外，想要求见，所以先来报告。”周宝说：“你又是谁呢？”武士回答说：“我就是您的看门人，在这里服役已有好些年了。”周宝正想盘问他的根底，便看见两个婢女，沿着台阶走上来，跪在他面前说：“九娘子从郊野特地来拜见，所以先叫手下的人来向您报告。”周宝说：“九娘子并非我家亲戚，怎敢冒昧相见呢？”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祥云漫绕，细雨飘飞，奇异的香气阵阵袭来。不久就有一位妇人，年约十七八岁，衣裙朴素淡雅，体态窈窕，从天而降，站在庭院中。 她仪容秀美，相貌举世无双。随从有十多个，都身着鲜亮洁净的衣服，场面有如王妃公主一样。妇人步履从容自如，慢慢走近卧房。周宝准备回避一下，看她来意如何。侍从赶上来对他说：“贵主因为您品德高尚，为人真诚值得信赖，所以想把心中的冤屈，向您倾诉。您能忍心看着她有急难而不相救吗？”周宝就请她上堂相见，以接见宾客的礼节相待，非常庄重恭敬。妇人在坐榻上坐下，四周祥烟环绕，紫气充盈庭院，只见她沉着脸垂着头，如像有满怀的忧伤。周宝叫人摆设酒食，以厚礼款待她。 过了一阵，妇人提起衣袖起身离席，犹豫着说：“我住在郊外的荒园中，好些年来靠当地人的祭祀，得以温饱，蒙受的恩惠实在很深。虽然孤枕寒床十分凄苦，但到老也心甘情愿。只是孤独无靠的寡妇寄身贵地，欠下您的恩情很多。但因为阴阳异路，一直没有交往。现在为情势所迫，再不能隐瞒行踪了。倘若能体察我的隐衷，我将把我的事情说出来。”周宝说：“愿意听听这些事，希望能知道你的家世。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绝不会以阴阳异路为借口推脱。君子杀身成仁，舍命殉义，赴汤蹈火，为人雪不平之事，这就是我的志向。” 妇人于是对他说：“我家世代居住在会稽郡的鄮县，选择东海之滨安家。世代繁衍，已经传了一百多代。后来遭到不幸，满门招致灾祸，五百多口人都被庾氏焚烧遇害，后代几乎断绝了。幸存的人不愿跟庾氏共戴一天，隐居在深幽的山岩间，冤仇不能昭雪。到了南梁天监年间，梁武帝喜好珍奇的玩物，召人通过龙宫，进入枯桑岛，用烧烤燕肉的美味，交结讨好宝藏的主人洞庭君的第七个女儿，以求得到奇异的珍宝。不久听说仇家的后代庾毗罗由鄮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打算应募请求前往，暗中怀着歹心，想借此机会充当使者进入龙宫，假装求宝，灭绝我的家庭。亏得杰公明察秋毫，知道他是挟带私心请求前往，企图大肆加害无辜，担心他反而招来麻烦，不能担当天子的使命，就告诉梁武帝。武帝于是不让庾毗罗充当使者，任命合浦郡落黎县瓯越人罗子春代替他出使龙宫。我的祖先羞于跟仇人一起在世上生活，也怕仇人再来加害，就率领家族隐蔽起来，改换姓名，迁居新平郡真宁县安村避难。披荆斩棘挖洞造屋，在那里安下家来。跟祖先居住的地方如同胡地与越地那样相隔遥远。如今已有三代人客居在这里了，开始被封为灵应君，接着又受封应圣侯。后来因阴灵普济众生，功德惠及百姓，又被封为普济王。对待臣民恩威并重，受到世人敬重。我就是普济王的九女儿。成年后嫁给象郡石龙的小儿子。丈夫继承了前辈威猛暴烈的性情，血气方刚，法纪不能约束他，父亲也管教不了。处理事情残酷暴虐，从不把礼教当回事。不到一年，果然受到天帝的谴责，断绝了他家的宗嗣，将其清除出神灵，只有我一人得到了赦免。父母要我改嫁，我一直不肯。来送礼求亲的王侯络绎不绝，而我的决心坚定不移，于是竟想割掉鼻子来表明心志。父母被我的刚烈激怒，便将我送到这里的住宅隐居。从此断绝了音信，至今已有三十六年了。虽然父母的怒气还未平息，亲情的温暖很久没有得到，离开家人孤独地生活，但我仍然不改初衷。近几年来朝那湫的小龙王，因为他的小兄弟没有婚娶，暗地里来求亲。我不为他那些好听的话和丰厚的聘礼所动，严加拒绝，但他一再前来。我即便是残毁形体，牺牲生命，也绝不答应。朝那王于是就跟我父亲交好，想促成这桩亲事。就让他的小弟暂时迁居到王城的西面，打算收买我的父王，以便结成这桩亲事。我父亲知道我不会答应，就命令朝那王领兵相逼。我也率领家奴僮仆五十余人，发给他们兵器，迎战敌人于郊外的原野。但寡不敌众，三战三败，队伍疲惫不堪，左右无援兵相助。想收拾残兵，固守死战，又担心遭到智伯水淹晋阳，侯景火烧台城那样的结果，一旦被其攻破，受那个坏小子污辱，那样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石龙的儿子。所以《诗经》里说：‘泛着那柏木小船，漂荡在河中央。那位垂发的少年，跟我实在是好一对。我发誓到死也不想他人。我的娘啊我的天，怎么对我不体谅！’这是从前卫国公子遗孀自誓的话。又有诗这样说：‘谁说老鼠没有牙，怎能穿过我家高墙？谁说你没有家室，为什么跟我把官司打？ 虽然跟我打官司，我也绝不把你嫁。’这是邵伯审理案子的事，尽避衰乱的风气兴起，贞信的教化渐渐没落，可是不论男子如何强悍残暴，也不能让贞烈女子屈服。而今您的教化可以打动天地鬼神，垂范古今，推行贞信的教化不在邵伯之下。希望能以您多余的力量帮帮我，借我一点军队，挫败朝那王凶狂的气焰，救我这孤独无靠的女子，成全我实现终生的誓言，也表明您救人危难的用心。我满怀诚意向您诉说这些，希望不要拒绝。” 周宝心里虽然已经答应了她，但惊讶她辩说清楚引证广博，想借别的事来推脱，以便看她所说的是否属实。就说：“边境上事务繁多，战事迫在眼前。朝廷因西部边地失于敌手，毁于战火的有三十多个州。将要商议出动军队，收复失地。夜都在等候朝廷的命令，不敢松懈。不是今晚就是明早，出征的前锋部队就要出发。因此对你的遭遇徒然愤慨悲伤，却没有时间去帮你御敌。”妇人回答说：“从前楚昭王以方城为城，以汉水为池。占有南方的广大土地，依仗父兄积累的钱财，对外联络强国，内部又有三个贤良的大臣辅佐，然而吴国一起兵，楚军便鸟散云飞般溃败，来不及御守城池，比兔子跑得还快。楚国的宝玉被敌人运走，祖庙被夷为平地，以万乘大国的威势，竟不能保全先王的遗骨。直到申包胥向秦王请求出兵，血泪交加弄脏了秦宫，哭号了整整七天，昼夜不停。秦王因此同情楚国的祸败，最终为此出兵，打败吴军收复楚地，才保存了一个将亡的国家。何况楚国本是春秋时的强国，申包胥是楚国衰落时的大夫，因武器和兵员都损失殆尽，不惜委屈自己向人低头，以致不顾生命，终于使强大的秦国感动。况且我一个女子，因守节受到父母斥责，又因孤独弱小而被坏人欺凌，情况如君主大权旁落一样危急，难道就不能打动您的心吗？”周宝说：“九娘子是神灵异人，呼吸可以变幻风云。愚笨的普通人，本在你的掌握之中，又怎么向世俗的人示弱，而使自己窘迫到这样的地步呢？”九娘子回答说：“我家族的名望，海内无人不知。比如彭蠡龙王和洞庭龙王，都是我的外祖父一辈。陵水龙王和罗水龙王，都是我的表兄弟。兄弟一辈的里外共有一百多人，分散居住于吴越之间，各自有分封的土地。咸阳一带八条河流的龙王，一半是我家亲戚。要是我派一名使者，传送一封短信，通告彭蠡洞庭，召集陵水罗水，率扬州一带的精锐，征集八河的军队，然后传告冯夷，说服巨灵，让伍子胥鼓起波涛，发动阳侯的鬼怪，驱使列缺，指挥丰隆，扇动疾风，翻卷巨浪，百支人马一起出发，六路大军并进，必定一战成功。朝那王那个小小的鳞虫，马上就会成为齑粉，方圆千里的泾州，立刻变作水潭。说话之间就可以做到，绝无假话。但前些时候，泾阳龙王原来与我外祖父洞庭君世代结为姻亲，却因后来夫妇不和，泾阳小龙抛弃了洞庭君的女儿，招致钱塘君一气之下，伤害生灵毁坏庄稼，围困山岭掀起洪水。泾水小龙，转眼间就死在我外祖父的口中。如今泾水两岸车痕马迹还留在那里，史书也详细记载了此事，并非是我乱说。然而因丈夫一家得罪了天帝，还没有得到昭雪，所以我只好销声匿迹，以致危困到这种地步。您若是不能体察我的一片诚心，始终以事务繁多为由来推脱，那么因为我刚才说了那些话，即便遭到天帝的责罚也不敢躲避了。”周宝于是答应了她。用过酒饭后，九娘子再三拜谢后离去。 周宝那天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而梦中所闻所见，仿佛像真的一样。 第二天，他便派遣士兵一千五百人，驻守在善女湫神女庙旁。 这个月的初七那天，晨鸡刚刚报晓，周宝正要起床，窗外天光还很暗淡。忽然他见一人在帷帐外走动，像是伺候起居的仆人。周宝叫他点燃蜡烛，那人竟不回答，周宝就厉声斥责他，那人这才说：“人鬼相隔，希望不要用灯烛来逼迫我。”周宝心里知道事情异常，就屏声静气，小心问道：“莫非是九娘子吗？”来人回答：“我是九娘子派遣的人。昨日承蒙您借兵相助，援救危难，但阴间与阳间有所不同，派来的军队不能调遣。如果能遵守从前的约定，希望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很快窗外就渐渐发白，周宝注目看去，静悄悄地已无人影。周宝思量了许久，才明白了来人的意思。于是叫来手下官员，命他按照士兵的名册，选出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得到骑兵五百人，步兵一千五百人。在这些人中又选出押衙孟远，充任行营都虞侯，让人把文书及名单送交善女湫神。 当月十一日，周宝调回驻守善女湫神庙的士兵。他在厅堂前接见他们，调整队形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士兵倒地，口能动眼能转，就是不能讲话，又不像暴病要死的样子。于是把他安置在廊屋里，直到次日天亮后才醒过来。周宝叫人盘问他，他回答说：“我开始看见一个人，穿青色袍子，从东面走来，很有礼貌地跟我相见，对我说：‘我家贵主蒙受相公莫大的恩惠，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还没有完全实现愿望。现在借你的聪明机敏，再次转达贵主的心愿，望不要推辞，尽力相助。’我连忙找借口拒绝。穿青色袍子的人就拉着我的衣袖不放。我昏然倒地，只觉跟着穿青袍子的人一道前行，不久就到了九娘子庙。 那人催我快走，来到帷帐前面。这时听见贵主对我说：‘昨天承蒙相公怜悯孤弱危急，派你们到我这里守卫，往返于路途，很辛苦吧？我承蒙相公再次借兵，看到兵强马壮，衣甲整齐，对他的诚意深感满足。不过都虞侯孟远才疏位低，没有多少谋略。本月九日那天，有敌军三千多人，到我近郊抢掠。我便命令孟远率所到的官兵，在平原上迎击他们，但孟远布设埋伏不严密，反被敌军打败。我现在很想一个有谋略的将领，要你赶紧回去，转达我的心愿。’贵主说完后，我拜辞出来，昏昏糊糊好像喝醉一样。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宝知道这种情形后，认为他说的跟自己做的梦相符，心中想证实这事，就派制胜关关使郑承符接替孟远。这月的十三日晚在官署的后球场设案，洒酒烧香，写了文书请九娘子神收管郑承符。到了十六日，制胜关来人报告：“本月十三日夜三更过后，关使突然死了。”周宝惊讶叹息，派人飞马前去验看，到那里看见郑承符果然已死。但是心口和后背没有冰凉，夏季停尸，尸体也不腐臭。郑承符的家人为此感到很奇怪。后来有一天晚上，阴风凛冽，飞沙走石，毁屋拔树，禾苗都被刮倒，直至天亮风才停止。接着天空云雾密布，整天不散。到了黄昏，突然迅雷炸响，闪电划破天空。这时郑承符忽然了几声，家人开棺验看，过了好一阵，他苏醒了。这天晚上，亲戚邻居都聚集在郑家，悲喜交集。过了一夜，郑承符就跟从前一样了。家人问他是怎么回事，郑承符说：“开始我看见一个人，穿着有紫色绶带的衣服，骑着黑色的马，有十多个人跟随着他，来到门前下马后召我相见。寒暄见礼后，手拿一纸文书交给我说：‘贵主得到阳间一个梦，知道你有盖世之才，想效今南阳诸葛亮的故事，打算消灭仇敌。派小臣送来一些礼物，聊表对您的尊敬，期待邦国复兴。希望不要像三顾茅庐那些让我奔波。’我来不及说别的话，只是连称不敢当。正在应酬时，只见聘金已放在台阶下，鞍马器甲，锦绣彩服，以及玩物、箭袋等等，都陈列在庭院中，我推辞也不行，只得拜谢后接受了礼物。来人要我上车，驾车的马匹异常高大雄骏，装饰也华丽，侍者和马夫显得齐整肃然。不觉间走了一百多里地，这时有三百名骑兵前来迎候，前呼后拥，有如大将军出行，我也十分得意。指点环顾之间，望见远处有座大城，城墙高大，护城的沟堑深长。我恍恍惚惚不知到了哪里。接着在城郊搭起帷帐准备鼓乐，设宴招待我。宴会结束后进入城内，沿路挤满围观的人，在前面开道的士官，也混杂在人群中了。所经过的城门，已记不清有多少道。后来到了一处地方，好像是官署。陪同的人要我下马，前去见贵主。贵主让人传话下来，要以宾主之礼接待我。我认为既然接受了公文和武器铠甲等作战的物件，就是下臣了，于是坚决推辞，还是披挂进见以表示敬意。贵主又让人传话说：‘请解去弓箭，用比宾主之礼低一点的礼节相见好了。’我就解下武器快步进入，看见贵主坐在大厅里。我上前拜见，还是依照君臣之礼。拜完了，贵主连声叫我登上台阶，我便再次拜谢，从西阶走进大厅。见有红妆翠眉、蟠龙髻凤的女子站在贵主身边，共几十名。弹弦握管、浓妆异服的侍女，又有几十名。 佩金饰系紫带、身垂丝巾头插玉簪的女子，角落处还有好几个。而轻裘大带、白玉横腰侍立在台阶下的为数更多。贵主接着又招来女客五六人，每人都带有十来个侍从，挨肩接踵，相随而来。我也只能低垂目光深深作揖，不敢多礼。坐定后，贵主又命几位偏将陪我同坐。然后奏响乐曲酒宴开始。” “酒送上来后，贵主敛袖举杯，正要致辞，叙说当初聘请我的用意时，忽然听说烽烟四起。厅外这时传来一片叫闹喧哗，说：‘朝那贼步兵骑兵数万人，今天早晨攻破边防要塞，现在已进入疆界，几路并进，告急的烟火不断，请发兵救援。’大厅中陪坐的人听见后相顾失色。众女子顾不得道别，便慌忙散去了，我跟各位将校走下台阶伫立听令。 贵主扶着栏杆对我说：‘我受到相公格外的恩惠，可怜我孤独无助，连着几次发兵，拯救我于危难。但因为武器不利，谋略不妥，没有成功。 现在承蒙将军来帮助我，之所以委任将军，就是为了对付这种危急的情况。希望不要以人鬼有别为理由，在我有难处时稍加匡助。’于是又另赐战马两匹，黄金甲一副，以及旌旗旄钺和珍宝器用，堆放在庭院里，不计其数。命二位彩衣女，授给我兵符，赏赐极为丰厚。我拜谢后捧着兵符出来，传令各路将官，指挥部队，内外一致响应。这天夜里出城迎敌。探子数次来报告，都说：‘敌人的声势越来越大。’我向来熟悉这一带的山川地形和险要，就领军连夜出发，离城百余里，把部队分布在要害之处。公布赏罚条例，号令三军，设下三处埋伏等待敌军。天将要亮时，布置完毕。敌军过分看重以前的胜利，很是轻敌冒进，还认为仍然是孟远统领部队。我亲自率轻骑，登高观察敌情，只见烟尘四起，敌军的阵容十分整齐。我先派小部队去挑战，故意示弱以便引诱敌人。两军短兵相接，我的人马且战且退。兵器甲铠的撞击声，如同天崩地裂。我率兵假装溃败，敌军就出动全部精锐向前追击。这时一阵呐喊，我军伏兵尽起。转战十里，四面夹攻，敌军溃败，死者如麻。 边战边逃，朝那那个狡猾的小子漏网而去。随他逃亡的兵卒不过十几人。我挑选精壮骑兵三十名追击他，果然将其生擒回营。这一战杀得血肉染红草木，尸水浸润原野，腥秽的气味飘荡在空中，缴获的武器装备堆积如山。” “我将敌军统帅用轻车飞快押交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降。举国百姓，都来观看。带朝那小龙到楼前，以理责问，他只是称犯了死罪，没有别的话可说。于是贵主下令将他押往都市腰斩。正要行刑，有位使者乘传车，从贵主父王住的地方赶来，手持急诏，促使贵主赦免朝那。诏书上说：‘朝那的罪过，其实是我的罪过。你可赦免他，以减轻我的罪过。’贵主因为跟父母又恢复联系，喜不自胜，对众将说：‘朝那轻举妄动，是受了父亲的命令。现在叫我赦免他，也是我父亲的命令。 以前我违抗父命，是为了保全贞节。如今要是又一次违抗，那是不祥的。’便命令给朝那松绑，派一人骑马送他回去。未能走到朝那镇，朝那就因羞愧而死在路上。我因击败敌人有功，大受恩宠赏赐。不久就被隆重拜为平难大将军，食邑朔方一万三千户。另外赏赐住宅、车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府第、旌旗、铠甲等等。众将也依次有赏。” “第二天，贵主大摆酒宴，得到邀请的不过五六人。上次那六七个女人都来陪坐，她们风姿艳态，更显得动人。通宵酣饮，非常高兴。侍者送酒时，贵主举杯对我说：‘我的不幸，是因从小独守空闺，天性孤傲坚贞，不愿屈从父命，隐居在这里已有三十六年了。虽蓬头灰心，却不愿死去。遭朝那小龙欺凌，几乎陷入危险境地。要是没有相公的大恩，将军的威武，那么我像从前息国那位被掳后不再说话的女子，已经是朝那小龙的囚徒了。我将永远念着这种恩惠，终身不忘。’于是用七宝盅倒酒，命人说‘送给郑将军’。我离席拜谢后饮了这盅酒。这时我生出返家之心，便恳切地请求回去，于是准许了一个月的假期。宴会结束后退出。第二天，辞谢贵主后，我带着手下三十余人，顺来路返回。一路经过之处，只要听见鸡鸣狗吠，就很是心酸。很快回到家里，见家人围在一起哭泣，还看见挂着灵帐。这时手下的一个人叫我赶紧钻进棺材缝里去。我想上前跟家人相见，却被左右的人将我推入棺材。然后听见一声震雷炸响，人就醒了过来。” 郑承符从此不理家事，只是把后事托付给妻儿。果然在一月之后，无疾而终。当初他将要暴死的时候，告诉亲近的人说：“我本以长于用兵之法而被任用，戎马征战，虽然未建奇功，但也尽了微薄之力。 因为遭受陷害，被贬谪到这里，平生的志向，郁郁不能伸展。大丈夫终当扇长风，掀巨浪，举泰山压细卵，决东海灭萤火，奋发猎鹰猛犬那样的雄心，为人雪不平之事。我早晚当有所受命，跟你们分别，大概不远了。” 当月十三日，有人清晨从薛举城出发赶路，走了十多里，天色才刚刚亮，忽然看见前面车尘飞扬，旌旗耀眼，有骑马的士兵数百人，中间簇拥着一人，气概豪迈自得。走近细看，原来是郑承符。过路的人惊讶好久，伫立路旁。只见这支人马像过眼的风云一样快捷，到了善女湫，很快就悄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