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赫尔很高兴买了一幢便宜房子,但他一位朋友告诉他说:“这幢房子不太好,以前有个名叫奥费德的医生住在这幢房子里面,但最后却神秘地失踪了,自那以后,人们都说这幢房子闹鬼,再也没有人敢住,而你却要花一大笔钱来买。” “胡扯!”贝赫尔毫不在意地大笑着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这样东西。” “也许吧!”他这位热心的朋友还是不想放弃说服他:“不过,里面真的有些怪事发生,房子哪里不好买,为什么偏偏要买这一幢,依我的看法,你还是不要买的好。” 经他这样一说,反而坚定了贝赫尔买下这幢房子的决心。他就是这样一副牛脾气,总是依照别人劝告的反面去做。他立刻找到经纪人办理种种购买手续,一个月以后,他把整幢房子整理得焕然一新,连大门的铜牌都擦得亮亮的。他搬了进去。这么大的一幢房子里,就只住他一个人,白天有一个中年妇人会来帮他整理屋子和烧饭,还有一个花匠来帮忙整理花园,到了晚上,就只有一条卷毛爱尔兰狗陪着他。有天夜里,大约是晚上九点钟,他坐在书房火炉前抽烟,那只爱尔兰狗鲍伯就躺在他的脚边。外面刮着大风,不时把窗玻璃刮得“丁当”作响,风绕着烟囱怒吼,有时撞着门,似乎想破门而入。突然鲍伯低嗅了几声,移动了一下身子,靠得他更近一点,过一会儿,屋子那头的电话铃响了。 “喂,”贝赫尔说:“请问是哪位?” “是大夫吗?我是狄太太,”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有点激动。 “是的,”贝赫尔回答说:“我能为你效劳吗?” “请马上来,”狄太太说:“这里发生了可怕的事!” “你的地址?”贝赫尔问。 “哦,你知道的,”狄太太语气中出现了不耐烦:“布鲁斯顿,然后你再到雪梨,再———”电话挂断了。贝赫尔挂上电话,又等了一会儿,但她没有再打来,他决定立刻到布鲁斯顿去一趟。 雪梨是一个小村子,离他这里大约四英里,大房子很少,再加上那幢房子里有麻烦,应该不难找得到,所以连电话号码也没查,因为他有这个直觉:狄太太是从布鲁斯顿打电话来,也可能是出事的现场。他准备医疗箱只花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就骑上摩托车向布鲁斯顿疾驶而去。迎面而来的疾雨,遮住了他的视线,幸好这时候,路上的人车都非常稀少,很快就上了通往雪梨的快车道。在离雪梨大约一英里的地方,他把车子放慢,而向路两边找布鲁斯顿这处房子。现在雨停了,月亮也在空中出现,把大地照得像白昼一样。这时候,他发现路边有一条岔路,路的尽头是一幢灰色的房子,大门上的大木牌上,白色的“布鲁斯顿”几个大字清晰可见,他高兴地转入车道,在大门口下了车。但当他进入大铁门时,他心里的那股高兴突然荡然无存,只感到一阵孤独寂寞袭上心头。偌大的一幢房子,除了大厅和底层的一个房间里有灯光外,全部是漆黑一片。他虽然一向不愿做或者是窥人隐私的事,但现在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有股难以解释的力量吸引他这样做;他偷偷地走近那处有灯光的窗口,小心翼翼地窥视进去,他所见到的室内情景使他打了一个冷战。 这是一间书房,四周的墙上都摆满了书架,在一处墙角有个大柜子,而屋子的中央,有一张长沙发,上面躺着一位穿着晚礼服的老男人,他似乎是睡着了;而另外一个也穿着晚礼服的女人,弯着身子在看他,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似乎在做什么仔细的检查。这个女人背着窗子站,她这种姿势,维持了好几分钟之久,似乎在考虑什么重大问题,接着她突然站起身来为那个男人整理头发,但看她的动作,绝不是出于爱意,的确,她似乎是把这老男人的头,当作一样新奇的东西在玩。他看不见她的脸,但从背影上看,她好像很年轻。 他一时看不出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在窥视的时候,突然大门开了,站在门口的就是在书房中的那个女人。她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有着一头金色头发,个子高挑,笑起来露出一口美好的牙齿,非常地动人,她的眉目姣好,全身上下似乎完美得没有一点缺点,她的晚礼服是绿色的,很明显是要配合她眼睛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华丽而高贵。如果要说她惟一的缺点,那就是她白皙的手上,指甲长得太弯曲了一点,使人想起某种老鹰的爪子;这在相书上说,表示这个人生性狠毒,还有她的嘴唇很薄,和脸上的妩媚不太调和。 “哦,大夫,请赶快进来,”,她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对不起,我紧张得失态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我打完高尔夫球回来,就发现到我的丈夫这样躺在书房的长沙发上,我认为他是在休息,可是就这样没醒来过。” “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经死了?”贝赫尔问。 “不错,”她哭泣着说,手帕擦着眼睛:“他就是在我打电话给你以前死掉的,真的太可怕了,佣人都外出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家,拜托你进来看一下好吗?” 她引导着他,由大厅进入他已看过的那间房子。 “那就是他,”她轻声说,手抓紧了贝赫尔的胳膊:“老实告诉我,他中风了,是不是?” 贝赫尔走到长沙发面前,仔细检查了这个死人,他的脸和脖子都充血肿胀,眼睛大大地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他转身问她:“他有多大年龄?” “五十岁。”狄太太回答说:“他的父亲大约也是在这个年龄中风而死,我一直担心他会遭遇同样的命运,中风会遗传的,是吧?” “通常在家族中如此,”贝赫尔又问:“你丈夫各方面是否节制?” “不太节制,”狄太太说:“但他是个好丈夫,我不愿意说他什么。”说到这里,她拿手帕擦眼睛,散发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她停了一会儿又说:“要不要验尸,或者是作什么询问?是否可以安排葬礼?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举行,我希望越安静越好。” 贝赫尔不解地看着她。她刚才好像哭过,但是眼睛却是一点泪痕都没有,而且在声音里也不含一点悲伤意味,有的只是一种焦虑神色。这一次他看得更为清楚,她根本不是关心死人而是在为某些事情着急。他又弯下腰去,仔细检视了死人无神的眼睛。 “当然,你会开死亡证明书,证明他是自然死亡的,”狄太太在一旁说。他正想答应是的,可是在偶然间,他在镜子里发现一件事,镜子里狄太太的眼神,正在注视着死者的头部,一副焦虑恐惧的样子。 贝赫尔立刻回忆到刚才经由窗子所偷看到的情形,他一时冲动,又弯下腰去看了看死者,并且把死者的头发向两边分开。 他果然在头顶部分看到一块紫痕。 “你在找什么?”她声音颤抖地问。 “就是这个,”他平静地指了指那块紫印说:“我要等天亮后再看仔细一点。” “那是什么?”狄太太问,虽然神色有点不对,但是她的身子还是停在原地未动:“他那里本来就有个疤痕。” “也许,”贝赫尔回答说:“不过,明天我会再来。” “那你会开死亡证明吧?” “这得看……”贝赫尔考虑了一下:“假若我同意你丈夫是死于自然原因,当然我会开的。” “你不会有什么怀疑,是吧?” “应该没有什么,”他有点逃避地说:“但要等我明天来仔细看了以后才能说。” 当他要走到门口时,狄太太一手紧拉着他的手臂,妩媚的眼睛看着他。脸上出现了恳求。 “大夫,”她说:“你真的要走吗?我一个人在这里陪着一具尸体,会感到害怕,我似乎听到大厅和楼梯到处都有脚步声,你是否能在这里待一下,等着佣人回来,这不需要多久的时间。好不好?” 贝赫尔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十点半。 “我会待到十一点,”他说:“但我不能待久,因为我还有一个病人情况很坏,我随时都要等候他的召唤。” “我不会要你待到十一点以后的,放心好了。”狄太太说:“侍女很快就会回来了,到餐厅去喝杯酒吧。” 贝赫尔不表示反对,在忙碌一天后,他觉得疲惫不堪,喝杯酒提提神也不坏,而且外面的天气那么坏。的确,当他跟着狄太太经过大厅前往餐厅时,听到外面的风雨声更大了,暴风雨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得“格格”作响。 他心头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整个屋子似乎都笼罩着一股恐怖气氛,阴森的大厅,古老的橡木楼梯,似乎到处都有着鬼魂的存在,难怪狄太太不愿一个人待在这样阴森的屋里,他又有点同情这个寡妇了。 “这就是餐厅,”她推开一道门,对着他明媚地一笑:“你先进去坐一会儿,我去拿酒来。”她把他带进门又说:“随便一点,不要客气。” 他进到里面,她退出门外把门拉上,这时候他忽然听到门锁转动声,在他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前,门已经锁上了。 “贝大夫,”狄太太在门外喊着说:“你要不要为我开死亡证明书呢?桌上有钢笔和墨水,写好了我就放你出来。” “什么?”贝赫尔惊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哄我进屋来,就是要我开死亡证明书!我从未听见过这种事,你真的是疯了!” “你不开我就不放你出来,”狄太太说。 “我就是不开!”贝赫尔高叫着说:“我会把门撞开的。” “那就试试看,”狄太太大笑着说:“这是整块的橡木门,屋子里也没有任何你可以用的工具。” 他被骗了,这里并不是餐厅,只是个休息室而已,除了一张藤椅和藤桌子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了,一个小窗户开得很高,而且加了铁栏杆,他的确是无处可逃。 “好了,”狄太太又在外面大叫:“等你想通了,就帮我开死亡证明书,一开好我就让你出来,否则你就这样待下去。” “在这种情形下得到的死亡证明书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他气愤地说。 “为什么呢?”狄太太问。 “很快就会来追查。” “也就是说你会告诉他们?”狄太太大笑着说:“你不会的,你又不是傻瓜。除此以外,我也可以编一个故事,譬如说你爱我,你杀我的丈夫想娶我,但被我发现了,我想告发你,因此你就反咬我一口,我说的话一定比你的话更有分量。只要你开张因中风死亡的证明书给我,除了放你自由以外,我会开张巨额支票给你。” 贝赫尔说:“你无法买通我!”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笑声,贝赫尔在房间四周察看,想找点破门的东西,的确是连一样都找不到,他用身子去撞,却像是撞在石墙上一样。 “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愿意为我开证明呢?” “不,”贝赫尔愤怒地说:“绝对不开。” “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贝赫尔没有回答。几分钟以后,他听到有东西堆放在门口,然后传来一阵焦味,开始时还没有注意,但焦味越来越浓,他不得不站到门口来喊。他听到门外“劈啪、劈啪”烧东西的声音,焦味更浓了。 他大叫着:“狄太太!”但是没有人回答,只有烧木头的声音夹着外面的风声。 “这个魔鬼!”他狠狠地骂着:“她在烧房子!” 他因恐惧而疯狂,拼命地撞门,但一点用都没有,接着他感到温度越来越高,最后这扇门也着火了。他跳着想拉住窗子的铁栏,可是太高拉不着,他几次想夺门而出,但外面已经是一片火海,他根本没有机会,火慢慢地烧了过来,最后他无处可躲,衣服也着火了,他感到一阵痛彻心肺的痛楚,就昏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时,竟然发现自己好好地坐在自己书房的火炉前面,鲍伯那只狗则静静地伏在他脚前。 “这是一个梦!”他大声说:“但是———他妈的———梦竟有这样逼真,鲍伯,你的看法如何呢?” 鲍伯眼睛朝着电话看,又掀开牙齿低嗅了起来。 第二天,他在街上碰到了罗斯,他告诉他昨晚的怪事,但罗斯听了却是神情凝重,似乎听得非常认真。 “听我说,那并不是一场梦,真的发生过这件事。去年的昨晚,布鲁斯顿住宅大火,奥医生就是在那夜失踪的。发生火警时,狄家夫妇都在家,‘结果只有狄太太逃了出来,狄先生却烧成了一团灰。 “当然,没有人把前任屋主奥医生的失踪和这场火联想在一起,但你昨晚的事情使得我对这场火又有另外的看法了。告诉我老实话,你以前是否知道布鲁斯顿这幢大房子?” “真的不知道,”贝赫尔说:“并且我同意你的看法,那不是一场梦,至少不是一般意义所说的梦。也许是出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使得那件事在我面前重演,我不过扮演了奥医生的角色,而那个魔鬼化身的狄太太现在怎样了呢?” “她活得很好,”罗斯叹了口气说:“她去年嫁给了我的儿子,他们现在住在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