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削豆腐

宋高宗年间，北方金兵时常侵略大宋边境，抢粮夺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南宋怯弱怕事，不敢触犯金兵，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黎民苦不堪言。福全村里性情倔强的小伙不服金兵欺负，出头抗争，轻则被打得体无完肤，重则断腿砍头丢了人命。 这一天，金兵闯进村庄，抢走了一位姑娘。姑娘的老爹赵无言已经七旬开外，上前理论，不想被金兵推入河里差点淹死，几个小伙子上去理论，又被打折了腿。村里人对金兵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吃其肉，饮其血。只有一个大胡须壮汉仿佛没事人一样，金兵来了不藏溺，也不去上前理论。 壮汉是个来逃荒的外地人，已经在村里生活了几年，因为喜欢吃陈老头的豆腐，一天三顿都离不开豆腐，所以大家都叫其“胖豆腐”。胖豆腐长得五大三粗，络腮胡须，一把护胸毛，走路大地都晃三晃。别看他长得剽悍，但却喜欢做女红活，时不时穿针走线，缝制衣服，手巧得很。 前几年，村里闯进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胖豆腐拿了把铁锹，和老虎周旋了半天，最后一棍子把老虎脊梁骨打断，又冲上前，冲着老虎脑壳补了几拳头，老虎头骨竟被打得粉碎！ 至此，村里都知道胖豆腐能文能武，会硬会软，是条豪杰。不过，对于金兵来犯，胖豆腐却表现得像个缩头乌龟。 有人气不过，对胖豆腐说道：“你一个大老爷们，绣什么花活？金兵来了你也不为咱村庄出头！” 胖豆腐咧着嘴说：“他们拿着刀呢，金兵谁敢招惹？” “金兵有时也就成群结队，你这块头有的是气力，抢过他们的刀，定能吓跑他们。” 胖豆腐摇摇头：“那可不行，把他们冒犯了，他们叫来援军，我不完了？我呀，仍是吃我的豆腐。” 从此，村里人见了胖豆腐就来气，偌大一个村庄，壮劳力要么被金兵掳去做了苦役，要么被打得肢体残疾，只有胖豆腐落个安逸。 有人对卖豆腐的陈老头说：“今后别卖给他豆腐了，这外地人终归不和我们一条心，村庄被金兵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他一直置身事外。” 陈老头摇了摇头说：“不卖给他哪行啊，他气力比我大，跑得比我快，拿了豆腐扔下钱就走，我撵都撵不上。” 这天，赵无言又来到胖豆腐的家里，把几袋蚕豆推到胖豆腐跟前，说道：“你跟金兵说说，给他们这些东西，看能不能把我们闺女换回来？” 胖豆腐瞅了赵无言一眼，说道：“没用，金兵吃肉不吐骨头，你往里面塞什么都要不回你闺女来，这事我可不敢管。” 说着，胖豆腐把刚买来的一大块豆腐放在木板上，又拿来一片薄竹片，横着切豆腐皮。一片片地切，非常娴熟。赵无言心里来气，有心说他几句，再一想，为了要回闺女，只得忍气吞声，便又求道：“你喜欢吃豆腐，你要能把我闺女要回来，我天天给你买豆腐。” 胖豆腐只顾用竹片削豆腐，眼都没抬：“不用，豆腐我还吃不起？” 说话间，胖豆腐已经把豆腐削成几十片，每片都薄厚一致，不停不连，很见工夫。 赵无言不由心里犯嘀咕，这人真怪，生得五大三粗，却喜欢做女红，玩个针线，绣个绣球什么的，吃豆腐也不和人一样。 过了几天，赵无言杀了一匹马，叫人把马肉卸成大巨细小的肉块，用推车运到胖豆腐家，说道：“据说金人骑马打仗，喜欢吃肉，我把家里独一的老店员杀了，你看这些东西能换回我闺女吗？” 胖豆腐没搭理赵无言，拿了一块豆腐，在上面和侧面各画了几条黑线，然后拿起竹片，动竹如飞，只听“唰唰唰”几声，竹片在黑线处飞过，豆腐被切成巨细不一的块状。黑线画到哪里，竹片就飞到哪里，丝毫不差。 赵无言把一车子马肉放在院中，说道：“壮士，肉我放在这里了。” 胖豆腐瞥了赵无言一眼：“肉倒是爱吃，不过，我可没本领要回你家闺女。” 赵无言看看那一车马肉，再瞅瞅胖豆腐那不靠谱的样儿，一咬牙，只好拉着车走了。 几日后，赵无言又来到胖豆腐家，手里拿着一张契约，说道：“胖豆腐，你看这是什么！是豆腐房的地契，陈老头已经把豆腐房卖给我了，他此刻还做豆腐，只不过是我雇来的店员了，没我的同意你就吃不到豆腐了。只要你把我闺女要回来，豆腐房直接送给你。” 胖豆腐没言语，拿了一个铜板放在豆腐上面，然后拿起竹片，只听“唰唰”几声，豆腐块被削成无数薄片，上面的铜板前后左右却险些不动丝毫，胖豆腐在院中支起一口大锅，把豆腐片投入锅中，锅中沸水翻腾不已，但投进去的豆腐片却怎么也炖不破，仍旧是一片片完好无损。 胖豆腐瞅着锅中的豆腐片，哈哈大笑，然后忽然扭过脸来，对赵无言说：“对不起，今后我不吃豆腐了，你有十处豆腐房我也不眼馋了。” 赵无言不相信，这胖豆腐视豆腐如命，天天吃，顿顿吃，哪能不吃了？ 过了好几天，赵无言去豆腐房，陈老头告诉他，胖豆腐确实一次也没来过。 赵无言真是有魔难言啊，为了救闺女，杀了一匹马，自己家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买下豆腐房，最后也没“拴”住胖豆腐。他越想越难熬，竟然卧床不起了。 这一天，赵无言躺在床上，想着被掳去的闺女，心似刀绞，好不惆怅。突然，门外传来“咚咚”的扣门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胖豆腐。 胖豆腐咧嘴一笑：“赵老爹，最近又馋豆腐了。” “你救不出我闺女，我一块豆腐也不卖给你。”赵无言咬着牙说。 胖豆腐打了个哈哈，说道：“想救你闺女也行，不过，你要给我一只猴子。” 赵无言愣了：“你要猴子干什么？” 胖豆腐手一挥，说：“这你就不要管了，能不能弄来？” 赵无言以为胖豆腐虽然行事让人琢磨不透，但不是个爱打诳语之人，想到自己的闺女大概有救了，心里的病便好了一大半。他猛地坐起身来，眼里放着光：“不就是一只猴子吗，能要来！” 很快，赵无言弄来一只猴子。胖豆腐把猴子牵在手里，有事没事就搂住它，用左手摸它的脖颈。那猴子在胖豆腐怀里张牙舞爪使劲摆脱，嘴里“吱吱”乱叫，好不风趣。胖豆腐强行摁住猴子的脑壳，仍然摸向其脖颈。 赵无言见胖豆腐有了猴子，再不提营救闺女的事，心里暗暗着急，没事就往胖豆腐家跑，有时晚上睡不着，也在人家屋外转悠。 一天晚上，赵无言又来到胖豆腐屋前，见屋里黑暗一片，早熄了灯，正要走，忽然听到猴子“吱吱”乱叫声，他急得直咧嘴：这个胖豆腐干事到底靠不靠谱，怎么成了一个耍猴的了？ 过了几天，胖豆腐对赵无言说：“给我准备一把好刀，越快越好。” 赵无言一听，心里欢畅，胖豆腐这次终于来真格的了，不过，想到他拿刀去抢闺女，又十分担忧，胖豆腐能救回闺女来吗，金兵人多势众，又残酷暴戾，搞不好金兵还会来村庄报复啊。 第二天清晨，赵无言听得有扣门声，开门一看，竟是胖豆腐和被掳去的闺女，不禁喜极而泣。胖豆腐说：“你把闺女藏好，金兵大概来村庄里找。” 赵无言非常惊恐：“他们不会血洗村庄吧？” 胖豆腐说：“他们未必会想到是我干的，但你一定要藏好闺女。” 晌午时分，几十个金兵果真来到村庄，挨家搜查赵无言的闺女，结果自然是悻悻而归。 后来，村里人据说，金兵的一个头领在一天半夜被砍了头，抢来的夫人也失踪了，军营竟无一发觉，开始觉得是宋人干的，但想到宋人恐惧金兵，而在万军之中取敌方首领的强宋朝绝不能有，便断定是蒙古人干的。 赵无言不由得问胖豆腐：“金兵的首领是你杀的？” 胖豆腐微微一笑，并没答复。 只管头领死了，但金兵没了粮食仍是会来福全村骚扰，可是每一次抢粮之后，金兵兵营就会被斩杀一员上将。金兵便在半夜设上匿伏，几天后，金兵抓到了胖豆腐。 金兵把胖豆腐拉到村西头，要砍头示众，胖豆腐无半点惧色，他对金兵说道：“杀我可以，不过我想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因为你们的砍刀不够快。” 金兵想，宋人杀宋人，倒是省了气力，便同意了。 不多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年过七旬的陈老头。陈老头走路颤颤巍巍，风烛残年的老人哪里有提刀的气力？ 只见陈老头来到胖豆腐眼前，细声问道：“准备好了吗？”胖豆腐点头承诺：“好了，您的刀法我定心。” 陈老头伸出左手在胖豆腐脖颈上摸了摸，然后手一扬，手起刀断，只听“咔嚓”一声，胖豆腐人头滚落于地，脸上竟然还带着微笑。 金兵也看傻了，没想到面前的老人竟然有这么好的刀法。 金兵走后，再也没来村庄，不知是被陈老头的刀法吓着了，仍是被胖豆腐那抹微笑给唬住了。 人们这才知道，本来胖豆腐以前做过几年刽子手，买豆腐是想练刀法，买猴摸颈是想找到下刀的地方。那一阵子，胖豆腐不分白日黑夜，有空就摸猴子的脖颈，练到最后，他在半夜就能摸出下刀之处。 正是靠着这利落刀法，胖豆腐偷袭了几回金兵兵营。 人们不明白为何陈老夫刀法也是如此精妙，一问才知道，胖豆腐那点刀法正是从他那边学来的。